暴君的囚笼

作者:松梢月

玉鸾宫失火的消息传到宗庙时,已是日升时,闻瞻正面对着先帝的画像,跪在大殿之中祭拜,殿内香火缭绕、肃静万分,一派严穆庄重之感。

他眼神一凛,将目光从面前的画像,移到传话侍从身上,无需说更多的话,便吓得那侍从立即跪倒在地上,按照吴全的交代,连忙解释:“皇上,玉鸾宫虽着大火,但江姑娘并无大碍。”

“哦?”闻瞻拨弄着手中的扳指,不苟言笑的面容上瞧不出什么情绪,“护住了人,便能将功折过了?一群人都守在殿内,大火是怎么着起来的,你们都是瞎子?”

“这……昨夜是……是……”那侍从吞吞吐吐,不敢将众人当时并未守在殿内的事情吐露。

“说。”闻瞻不冷不淡的吐出一字,眸中已经生出凌厉之意来。

那侍从被他吓得直哆嗦,垂眸不敢抬头,把昨夜种种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又不忘出言辩解:“愉太妃是拿着太后懿旨来的,又扬言要给众人治罪,卑职们实在不敢阻拦,望皇上恕罪,望皇上恕罪……”

殿内一时静默无言,只有那侍从不断求饶之声,衬着满殿的氛围,说不出的诡异。

良久,闻瞻方开了口,言语之中满是疑惑:“怎么愉太妃一来,这大火就着起来了?当真是意外吗?”

“大火灭了之后,卑职们曾进去查看过,只知道大火似是从外殿开始着起,而太妃娘娘和江姑娘当时正在内殿小谈,并无什么异常之处。况且……”那侍从话还没说完,便被闻瞻开口打断。

“今日之内,你们将此事查探清楚之后,尽快来回朕。”闻瞻的目光再次落于殿中央的先帝画像上,不甚在意的摆手示意那侍从出去,似乎已经笃定这场大火必有蹊跷。

那侍从有些为难,却又不敢反驳,只能拱手应“是”后,快马加鞭赶回皇宫,去查探皇上口中的真相。

刚过亭午,宫中便再次来了信,而传信的不是旁人,正是吴全。

他见到闻瞻后,二话不说便扑倒在地上,以头抢地、不停叩首,声音里已然带上了惊惧的哭腔。

“皇上,奴才无能,奴才该死,直到今日去给江姑娘送药时,才发现留在宫中的江姑娘是假的,真的江姑娘她……她昨夜就已经被愉太妃送走了。”

“你说什么?”闻瞻脸色突变,有恼羞成怒之状,反复问道:“你说江知宜被愉太妃送走了?”

“是……奴才也是才发现。”吴全声音嘶哑,忙以膝盖蹭地,挪到闻瞻身旁,用双手碰上他的舄履,出言保证:“都是奴才的错,奴才已经着人去追了,必然会把江姑娘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带回来?”闻瞻气极,抬腿躲开他的手,一脚踹在他肩上,抬声痛斥:“不要命的狗奴才,你连人都看不住,哪来的本事把人给朕追回来?”

那一脚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直把吴全踹的头昏眼花,但他却不敢躲避,还一味地往前凑着,指望着多受些皮肉之苦,便能免除将人弄丢的罪责。

见此情景,立于一旁的李施也有些发慌,忙低头温声相劝:“皇上您先别着急,江姑娘身子不好,去不得太远,命人在京中找找,兴许就能寻到了。”

自来到宗庙祭祀,闻瞻本就心里不舒爽,现下又碰上这桩事,更是气得他满腔皆是压不住的怒火,接连不断的往上翻涌。

他眼眶发红,面上微微泛着青色,也不理李施的言语,咬牙切齿的挤出几句话来:“不中用的人,大约也不必留着了,江知宜若找不回来,玉鸾宫的一应宫人统统处斩,也好给旁人留个教训,想想如何在宫中做事。”

“使不得,使不得啊皇上。”吴全猛地磕头,每一下都发出“咚咚”的响声,直到额头血红一片,地上沾满血迹时,仍未停止。

闻瞻居高临下的冷笑着,又嘱咐一旁的李施:“即刻备轿撵准备回宫,命人将愉太妃一行人押起来,等朕回去审问。另外,加大城门处的守卫,只要是出城之人,皆须一一查过,不可放松分毫。”

说着,他抬步就往外走,却在门前碰到个满头白发的老妪,她正颤巍巍的端着茶水进殿,瞧见他一脸焦急的模样后,忙缓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徐嬷嬷,宫中出了些事,我得回去瞧瞧。”闻瞻面色稍稍舒展了些,十分罕见的连自称都不曾用,摆手示意李施和吴全先行离开。

“有事?你不去瞧你……”徐嬷嬷顿了顿,到底还是将禁忌的称呼宣之于口,“不去瞧你娘亲了吗?”

听到这个称呼,闻瞻还有些发愣,毕竟自他登上帝位,已经许久不曾出过宫,而在深宫之中,有太后,有母妃,就是没有娘亲。

他勉强自己扯出个笑容来,表面上十分不以为意,“算了吧,她脾气大,若是被她知道,我刚跪拜完先帝,又去她坟前跪拜,怕是要生气的,她一生气,便要搅得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他似是想起过往旧事,但眼中毫无眷恋之色,只余下些难熬的无奈来。

“人都不在了,还气什么?”徐嬷嬷自顾自的摇摇头,将手中的檀木托盘放到桌上,又去拉他的手,“别怪小姐,她当年也是身不由己,落在那样的境地,她心中不痛快。”

“不怪,没什么可怪的。”闻瞻垂头掩下眸中暗淡,不动声色的躲开她的手,已经恢复了平素的冷若冰霜,只道:“徐嬷嬷,朕得回宫了。”

“好,奴婢恭送皇上。”徐嬷嬷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闻瞻也不阻拦,只略微点头,便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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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不紧不慢的行了将近一夜,直到近了京郊,采黛才敢稍稍放松,命车夫寻了处食肆歇息,一来是吃些东西,二来是托店家为小姐熬些汤药,路上颠簸寒冷,她怕她家小姐有些禁不住。

这一路过来,江知宜的确觉得有些难熬,面色已经不如刚出宫时好看,隐隐染上些惨白来,采黛为她戴好帷帽,才下车扶她进了食肆。

店小二眼尖又热情,瞧见有人进来,忙满脸堆笑着迎了上去,“天寒地冻的,两位姑娘快进来,小的给你们斟壶热茶来,您看您要来点什么?”

“随意来些清淡的即可,不要荤肉。”采黛将手中带来的药材递到他手上,话说的极为客气:“再劳您帮我们熬些汤药。”

说着,她又往店小二手中塞了些碎银子,以示感谢。

店小二抬手掂量着那银子,笑的更欢了,眼睛眉毛都挤在一起,边说着姑娘客气,边把银子塞进袖中,小跑着去忙活了。

没过一会儿,饭菜一一端了上来,并非采黛所说的清淡之物,大多是荤腥,且摆了满满一桌子,看着盘中蒙着的一层油花儿,采黛有意开口质问,却被江知宜拦下。

她明白这人是有意讹诈,但现下是非常时候,能不惹事便不惹事才是最好的。

两人皆想忍一时风平浪静,但那店小二却有意“阳奉阴违”,饭菜送的不对还就罢了,连再次送上的汤药熬的都不尽心。

采黛再也忍不住,“蹭”的一下起身,拦住那店小二便斥道:“你回来看看这饭菜和汤药,哪一样是照我要求做的?”

店小二依旧和气,但应声却是敷衍:“这饭菜是小的看姑娘身子好像不大好,想着吃些荤腥可以进补,至于汤药,小的们就是个端茶倒水的,哪有熬汤药的本事,姑娘先凑合用吧。”

“我呸。”采黛轻嗤一声,眉毛一扬,又道:“莫非我适才的银子都喂到狗肚子里了?才让你收了银子,又不肯尽心。”

“诶,姑娘这话可就不对了。”店小二看她们只有两个姑娘,言语之间毫不客气,将抹布甩至肩上,开始胡搅蛮缠起来,“我好心为姑娘着想,怎么反倒落了错处,姑娘说我收了你们的银两,我怎么不记得?在座各位可瞧见了?”

此处偏僻,店内众人大多为赶路而过,不欲多管闲事,并无人抬头搭腔。

“你……”采黛鲜少见这样无耻之人,被气的嘴唇哆嗦,说不出一句呛声的话来。

店小二见此情形,得意的一哼,便要去忙活别的,却听旁桌坐着的人,突然开口说道:“我瞧见了。”

那人一身靛蓝色劲装,次次咧咧的坐着,剑眉星眸,面上皆是坚毅之色,他若无其事的拿起桌上的长剑,用剑鞘指了指江知宜的汤药,又指了指店小二,似是威胁:“我还瞧着这汤药在糊弄人,要不小哥再端回去熬一会儿。”

店小二身形一顿,像是没想到有人为她们出头,还是个看来不好惹的,他没好气儿的折身回来,端起药碗气冲冲而去。

江知宜起身朝那人盈盈福身,轻声道谢:“谢公子仗义出言。”

“姑娘客气。”他不甚在意的举杯冲她一扬,嘴角露出几分畅然洒脱的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