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囚笼

作者:松梢月

江知宜所说的婚事作罢之事,江载清完全没?放在心上,只当她是一时的玩笑?任性,过后再经劝说便?会改变主意,于是在次日依旧迎了卫延进府赴宴。

人?进府门的时候,江知宜还在闺房中闲坐,听?到父亲唤她去?迎客,她有些愣怔,思索了良久,明白有些事情势必无法躲过,况且是为?她而起的宴,她更是避让不得。

为?了防止卫延认出她,她特意换了与那日相?差甚大的打扮,连梳妆上都是大变模样,虽说那日见?面时她是带着帷帽,但?两人?毕竟曾凑近闲聊,这让她愈发觉得不安。

最后索性叫人?送了两碗极甜的糖水来,毫不犹豫的直接灌下去?,待再开口时,嗓音变得嘶哑难听?,她才稍稍放心,随下人?进了正厅。

说是生辰之宴,但?不过是一场家宴,并无外人?,她进门的时候,卫延已经随她父母坐于席间,他身着玄色锦袍,十分端正的坐在那儿,垂首听?着江载清说话,偶尔抿唇轻笑?,偶尔又轻应几句。

江知宜打眼在厅内扫过一遍,赶忙上前?拜过父母,又朝着卫延盈盈欠身,扯着被糖水“祸害”的嗓子,叫了声“卫公子”。

声音一出,江载清和?江流氏皆是转头看她,不知晨间还好好的嗓子,怎么变成这样,再看她穿着打扮,是与平日的素净全然不同的秾丽。

卫延倒是未察觉什?么,他知道江家小姐向来身子不好,以为?嗓音暗哑也不过是病症之故,他起身朝她拱手还礼,客客气气的叫了声“江小姐”,这才敢抬头看她。

她与画像上无甚区别,依旧是雪肌乌发、明眸皓齿的风姿,只是眉眼之间多了些惨淡之色,目光不曾落在他面上,不知是不敢看,还是不想看。

他随着她的走动,在她秋香色的织锦描花裙衫上调转目光,越发觉得孱弱的背影让人?觉得熟悉,但?绰约多姿的体态又有些陌生。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听?江载清的声音在上座响起,是在不动声色的提醒他收回目光,“卫将军别站着了,快快坐下吧。”

卫延后知后觉得醒过神来,朝上一揖,讪笑?着坐下,眼神在对面坐着的江知宜身上转过一圈,继而在桌前?打转。

爱好美色,这是人?之常情,江载清对他的灼灼目光并未有太多反应,转而带着些责备的去?询问江知宜:“你嗓子变成这样,是不是适才喝药的时候,又贪嘴多吃了甜腻之物?”

身子不好的人?,哪哪都是虚弱,他这幼女更是娇贵的很,偶尔多吃些甜食,便?会发作在嗓子上。

“不多,只多嚼了几颗糖。”江知宜顺着他的话应答,更加刻意的压低了声音,她不知卫延有没?有心生怀疑,更不敢抬目打量他的目光。

“江小姐年幼,喜吃些甜食实属正常,家中幼妹只比她小上两岁,也是日日各式糕点离不得口。”卫延有意打圆场儿,将家中的妹妹都扯了出来。

江载清摇头一笑?,抬手示意他喝茶,若无其事道:“吃吧吃吧,左右我也纵不得你多久了。”

眼看她将要出嫁,上门成为?别人?家的新妇,不管是纵容,还是克制,都是别人?的事,再用不着他。往后他们之间的联系,也仅限于她会带着自己?的夫君偶尔归家,再匆匆问一句父亲母亲安。

这话带着些无奈和?心酸之意,又因为?江知宜此时的境地,听?来多少有些伤感,她哽了哽声音,想说些什?么,但?当着外人?的面儿,到底是一句也未说开口。

自家宴席讲究颇少,况且她兄长又不在,他父亲这样的长辈,不可能没?有限制的邀小辈喝酒作乐,所以宴席之间不过闲聊几句,动了动筷子,便?匆匆结束。

今日迎卫延上门,本就?有让他与江知宜见?上一面之意,待散了席,江载清便?以两杯酒下肚有些头晕之由,着她去?送人?。

江知宜无奈答应,但?又琢磨着若是父亲当真不同意将婚事作罢,或许她从卫延处入手,也不失为?个好法子。

短短一路,她皆在考虑此事,直到近了府门,才斟酌着语气开口:“过生辰原本不是什?么大事,还劳卫将军特意来一趟,知宜实在是惭愧。”

“江小姐言重,即使没?有你过生辰一事,卫某也是要上门拜见?,为?我前?些日子去?塞外走的急,将婚事推迟一事道歉的。”卫延侧目端详着身旁的人?。

在这样接近的距离中,他能清晰的瞧见?她如在雾中的远山长眉,挺秀的鼻梁,还有略带棱角的下颌,更觉得方才席间的熟悉感愈发明显。

他停下脚步,似在回忆往事,有些不好意思的出言道:“不知为?何,总觉得瞧着江小姐有些眼熟,但?卫某脑子愚钝,竟怎么也想不出,何时见?过江小姐。”

其实这话他不该说,当着有婚约之人?的面,说看着她眼熟,其中意思实在不太好,像是个横冲直撞的愣头青,瞧见?人?家姑娘,便?要道一句“瞧姑娘面熟,想是与姑娘有缘”。

但?他心中又着实好奇,顾不得她多想,便?颇有些认真的将此话问出口。

江知宜一愣,故作平静的反问:“想是我长得太过寻常,街上我这样的普通人?怕是要一抓一大把,所以卫将军看着眼熟?”

“江小姐谦虚。”卫延失笑?,知道这话他不能再问下去?,略垂了垂眸,又道:“今日是江小姐生辰,愿你身子常健,往后的年岁里花团锦簇、心想事成。”

他不是能言善辩之人?,连说起祝贺生辰的贺词也是僵硬的,让人?听?着不那么舒爽,但?幸亏话说不好,手中却是有好礼相?赠,兴许可以补一补。

卫延抬手从袖中取出个雪白素锦长盒,双手递到她跟前?,真挚道:“听?说姑娘平日里喜欢赏画儿,卫某也没?别的东西?相?赠,特意寻了幅春山寒月图来,可以给你解闷儿。”

他是个不知风花雪月的俗人?,将家中人?说的好礼呈上之后,又觉得生辰上送幅画着实有些应付,再次出言补充:“我知道江小姐身子不好不常出门,若你真喜欢赏画,我下回瞧见?好看的画儿,再给你送来。”

江知宜伸手接过,木讷的应了声“喜欢,多谢卫将军”,只觉得手中的画平平生出些烫意来。

“江小姐不必多礼,外头风大,你先进去?吧,卫某先行告辞。”卫延冲她摆手,示意不必再送。

“卫将军……”江知宜仰头看他,略沉了沉语气,方问:“不知卫将军对你我婚事如何看待?”

卫延顿住脚步,不知她问这话是何意思,转头诧异的看着她。

江知宜握紧手中的长盒,目光飘忽不定的移向朱红府门,不敢与他对上,直白道:“说实话,我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定亲时,我也没?有别的法子,觉得不如就?这样吧。但?后来仔细想想,今日又见?你一面之后,还是觉得你我不太合适。这样的终身大事,我不想欺瞒你,所以理?应告知你一声。”

卫延为?人?直率凛然,她并不欲用出什?么谋划来哄骗他,将话直接告知他,或许才是最好的主意。

她的话说干脆果断,的确像是斟酌良久才吐出来的,卫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原本还带着轻笑?的面容,顿时垮了下来,他直愣愣的看着她呆滞了许久,才问:“镇国公可知道此事?”

“知道,但?他觉得你我婚事既然已经定下,便?绝没?有反悔的余地,所以今日我才会告诉你此事。”江知宜勾唇扯出个无奈且为?难的表情,觉得实在对不起他,更对不起父母费力周转。

因为?她记得,当初给她算命的和?尚说出此话时,父亲是觉得为?难的,毕竟卫延在朝中地位非同一般,想要嫁上门的名门贵女多得是,他何必要选她一个病秧子,况且朝中默认文武之臣不得结亲,他又何必惹上镇国公府这个麻烦。

他们站的地方正是个风口,寒风一直不停的从两边往里灌,将她的长发和?衣衫纷纷扬起,她原本白皙的小脸被吹得愈发苍白,鼻尖儿染上些带着冷意的红,长眉因为?为?难而微微蹙着,生出摇摇欲坠之感。

卫延抬头望了望正厅的方向,一时没?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他缄默良久之后,方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那……”江知宜还立在那儿,面上的表情更加为?难了,不知如何将下半句话问出口。

她寄希望于卫延对于这桩婚事并不满意,或者压根不在意也好,只要听?到她率先打了退堂鼓,便?会毫不犹豫的将此事作罢。

“我回去?告知家中父母一声,到时再来拜见?镇国公。”卫延明白她尚未说出口的话,并未多问一句她不满意的理?由,只是应声让她安心。

说实话,他对于婚事并无执念,原本他觉得自己?时常要上战场,并不打算这么快娶亲,平平耽误了人?家姑娘,这会儿她既然主动提出,他自然是要成全,只是父母和?镇国公那边不太好交代,须得寻个周全的说法才行。

江知宜咬了咬唇,只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尴尬,只能欠身撂下一句“多谢卫将军”,又将手中的长盒递还到他手边。

“一幅画而已,江小姐何必……卫某先回去?了,改日自会告知你好消息。”卫延将长盒往回推了推,并未接手,又朝她拱手行过礼,才转身往府门处走去?。

江知宜瞧着他的身影,呆立须臾,直到那挺拔的身姿在巷尾渐渐消失不见?,她才轻叹一口气,回了自己?的闺房。

服侍她的侍女早已等在门口,见?她回来,忙迎上去?扶她,她抬手止住,不发一言,自顾自的进了房门,侍女瞧她脸色并不好看,没?敢应声,颇有眼力劲儿的也未跟着她进门,只嘱咐她先歇息片刻,一会儿到了热水去?伺候她盥洗。

房门“吱呀”一声被她关上,外界的一切嘈杂和?纷攘皆被隔离在外,她靠着木门紧紧闭上眼,感受着片刻的宁静,只觉得心力交瘁、万事艰难,一时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檐下已经被挂起灯笼,照亮了整个小院,如新月撒下清辉,连带着她的影子,都被扯在门前?的地面上,被拉得极长。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醒过神来,缓步往内室走去?,但?刚刚走到拐角的屏风前?,便?赫然发现梅花填漆小几前?赫然端坐着一人?,正偏头透过半开的轩窗,往外面张望,神情悠闲而平淡。

作者有话要说:码完字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它怎么就只有两只呢?

看看自己的电脑,它都这么智能了,怎么就不会码字呢?

再看看趴在键盘上的猫,天天吃我的喝我的,居然连码字都不能为我分担?

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