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囚笼

作者:松梢月

闻瞻只当没听见她的话,抬手捏上她的下?巴,将她的侧脸略微偏转面向自?己,打算仔细瞧瞧镇国公?是怎么动的手。

但他的手刚挨上江知宜的下?颌,她便毫不犹豫的要转头挣脱,不欲让他的手指接近。

“怎么?瞧不得?”闻瞻紧紧捏住她的下?颌,不给她逃离的机会?,双眸在她脸上的掌印儿处流连,良久之后?,似是感慨的念道?:“下?手倒是不轻。”

“与皇上无关。”江知宜再次重复,蹙眉狠狠的转头,彻底挣脱他的桎梏。

“你在跟谁耍脾气?”闻瞻缓缓从榻上起身,猛地抓住了她的腕子,顺势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语带讥讽的又问:“要耍脾气总得值个?儿吧?你觉得你值吗?”

“我不值,我当然不值……”江知宜脸色未变,依旧沉着的目光正对上他眼中的不屑,既是无奈、又是绝望的询问:“所以?,皇上打算何时放过我这个?根本不值个?儿的人?”

她是个?顶没出息的人,遇见事情只想偷偷躲避,就连父亲要她嫁与卫延的真实目的乍然显露,她想的却不是如?何对抗,而是若皇上不曾对她起了心思,那她原本的道?路将一帆风顺。

没有什?么无奈悔婚的自?己,更没有为拉拢权势嫁女的父亲,她或许永远都会?被蒙在鼓里,做一个?无知无畏的人,即便如?此,也好?过此时真相被突然撕扯开?来的残忍。

“放过你?”闻瞻面上荡起浅淡的笑意,本是平和的神情,却比殿外彻骨严寒更让人心惧,他缓缓贴近江知宜,将薄唇贴近她的耳边。

“你知道?吗?朕幼时遇到个?小姑娘,她为了自?己的一时欢乐,不理别人的乞求,凭借权势随意将人困于脚下?,朕当时就在想,若有一天,这个?小姑娘被夺走一切地位的依仗,只剩孤身一人时,那将会?如?何,现在朕好?像就要见到了。”

江知宜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面露不解,他却扯出些玩味的轻笑,微微眯着眼睛,似在回?忆往事,而后?伸手触碰上她脸上的红印儿,用指腹一下?下?的轻轻划过,学着她适才的语气。

“所以?,当年那个?句句喊着自?己为镇国公?之女,认为这世上没人不能受你使唤的小姑娘,你现在因为权势而被自?己的父亲利用时,心中作何感想?”

“你说什?么?”江知宜倏然睁大了眼,她这才明白过来,皇上适才说的就是自?己,但她却不知道?,自?己何时做过如?他所说的仗势欺人之事。

闻瞻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松开?她的腕子,收起面上似有似无的笑容,“记不清了?朕倒是记得清楚的很,可以?告知你听一听。”

他语气略微停顿,打量着她的神色,手指又握住她持扇的那只手,冷言道?:“在江寒寺的一个?春日,你着人押着一个?“乡野顽童”给你吹叶子听时,可曾想过今日之景?”

他记得清楚,彼时她高高在上,带着少女娇憨的任性,侧卧在软榻上,连头都不曾转过来瞧他一眼,为了逼迫他低头,随意将一柄缂丝花鸟象牙柄团扇,砸到他身上。

“什?……什?么?”江知宜脑中轰然炸裂,幼年种种如?同走马观灯一般,一一从脑中越过,而后?停留在一瞬,这让她不禁想起皇上起热症的那个?深夜,迷迷糊糊之中问她可知道?什?么是吹叶。

她记得,她自?幼体弱,唯一一次出远门就是去城外的江寒寺,还是由父亲带去养病,当时她在寺外遇见了许多同龄的孩子,对于常年缠绵于病榻,从前身边只有父母和府邸仆从的她来说,同龄的玩伴如?同天上星一样少见而惊喜。

她十分雀跃的想要与他们?结交,同他们?玩乐,可是父亲如?在府中时一样,不允她出门,更不许她与“乡野顽童”玩耍,觉得他们?鲁莽调皮,恐会?不小心伤到她。

她当时还会?反抗父亲,曾不顾父亲嘱咐,偷偷出去要认识他们?,可是那些孩子瞧见她病恹恹的样子,压根不敢带她玩,纷纷躲避着她,生怕她止不住的咳嗽是痨病,会?沾染给他们?。

她怕极了,就要去找父亲,亲自?问问他自?己究竟是何病,为何不能同别人玩耍,为何日日不能出门,可她刚走至父亲门前,就听见门内传来父亲的声音,“卿卿的病既然医不好?,那就好?好?的养着,能多养活一日,便让她多活一日,无论?能养多久,皆是她的造化。”

听完那一番话,她才明白,父亲说带她来寺中小住,只要她乖乖听话,日日按时饮用汤药便能痊愈的话皆是谎言,一个?日薄西山之人,多活的每一日都是偷来的,即使居于寺庙,也无法得到佛祖的庇佑。

当时她猝然得知自?己今后?的命途,却不敢踏进门去,多问父亲一句,只是又偷偷折回?自?己的小院,倚在榻上默默落泪,那时的眼泪可真多啊,似那个?春日连绵不断的细雨,只要开?始下?起来,便淅淅沥沥的没有停歇。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突然听见墙外有吹叶的声音,她知道?那是这儿的孩子们?平时惯爱的玩意儿,也知道?墙外吹着树叶的,必然就是口口声声说她得了痨病的顽童。

或许是突知自?己命不久矣的绝望,也或许是对他们?不善态度的愤怒,她二话不说,便着仆从将人押进来,当着她的面吹叶给她听。

时间过得太久,有些东西都记不大清了,但她隐隐约约记得,那个?孩子一开?始不愿意理她,她便随手将一只团扇扔到他身上,打着父亲的威名高声斥责:“我是京城镇国公?的幼女,怎么?还使唤不得你一个?乡野顽童吗?”

听完这声责问,那孩子依旧没动,倒是侍候她的仆从见状气愤万分,硬逼他跪在自?己跟前,吹他手中那片绿叶给她听,他无奈低头吹了许久,后?来多次乞求她放他离开?,说他得赶紧回?家,家中有人正在等着他。

可是她当时已经昏了头,不曾阻拦仆从的行为,只是背对着他卧在软榻上,抬手抹眼泪,对他的乞求压根不曾放在心上,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止住了眼泪,才愿意放他离开?。

自?那不久,她便又被父亲带回?府中,继续当起只能靠汤药续命的病秧子,在江寒寺的事情,她不曾告诉任何人,也未告知父母,她已经知道?自?己朝不保夕。

只是默默的收起所有对府外之景的向往,不停的灌进各种汤药,就像父亲所说的那样,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都是她的造化,这样的造化一直持续到今日,她以?奄奄一息之躯,偷来了十几年的生命。

而那件她幼时因一时任性做出的糊涂事,她曾在心中记了许久,但直至今日方明白,原来当年的那个?孩子竟是闻瞻,原来……

“当时我是……我……”她想要说点什?么,但事情确实是她做的,对自?己生命绝望时的一时糊涂,不是她随意欺辱旁人的理由,她咬了咬唇,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是什?么?”闻瞻冷哼一声,松开?她的手,任由她狼狈的跌坐于地上,描金的团扇自?她手中滑落。

“我……对不起,这是我的过错,若是因为这个?让你记恨我,我……”江知宜眼中含泪、泫然欲泣。

她原来以?为皇帝对她真的是一时兴起,他所说的讨厌也不过是托词,但时至今日,才明白其?中种种,那样事经多年,现在仍觉得过分的事,她不知如?何补偿。

“对不起?你现在同朕说对不起?”闻瞻眸中带着灼烧的恨意,好?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其?中,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跟前,声音中带着微颤,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可知道??当年我跪在你榻下?时,我的母亲她……她正一头扎进枯井之中?”

江知宜怔营不动,目光开?始涣散,良久之后?方反应过来,满脸皆是惊恐的神色,不可置信的摇头,连声辩解:“不可能,怎么可能?先皇贵妃在你幼时就已经病故,何来投入枯井一说?这绝不可能……”

闻瞻却蓦的笑了,似是嘲讽、也似是不屑的看着她,“先皇贵妃?怎么?你姑母没告诉你,朕并非那个?先皇贵妃那个?早就夭折的儿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知宜已经彻底愣住了,她挺直脊背呆呆的跪坐在那儿,双目无神的看着闻瞻,似乎还在思索他说的话,这字字句句皆是她从未想过的,每一桩事都能颠覆她内心的认知。

殿内一时静的落针可闻,只余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闻瞻将人拥进怀中,把下?颌靠在她的肩头,声音喑哑,带着难以?言说的情愫,轻声低喃:“当年你困住我,让我未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今日我困住你,让你失去所有倚仗,成为我的笼中之雀,是不是公?平的很?”

江知宜缄默未答,悄然淌下?的泪水砸到他肩上,带着温热透过轻薄的衣衫,如?同可以?渗入他的皮肉之中,与他的血液混为一体。

半开?的轩窗里,依旧在灌进阵阵冷风,将他背对着窗的肌肤都吹得冰凉一片,但落在他背上的泪珠,却似星点儿火苗,一点点的灼烧着他,搅得他浑身难受,有些不堪重负。

万籁俱寂之中,他清冽而沉静的声音缓缓响起,如?平地惊雷、轰然炸开?,“我知道?你恨我,正好?……我也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大家真的都是金鱼吖,大概只有最后一章的记忆,哈哈哈哈哈哈!

春日、团扇、吹叶和过往,在第二、七、二十章都有小小提过,今天才算是彻底说出来。至于男主的身世,在十一章也暗示过,但那只是表面,以后会慢慢解开,我赌你们到时候解密的时候,你们也会忘,叉腰.JPG

男女主之间的过节,就是阴差阳错造成的,女主当时确实不对,但她没有想过会造成这样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