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囚笼

作者:松梢月

太监们应声不敢迟疑,慌忙又去收拾东西,一阵乒乓作响之后,殿内再?次归于平静。

江知宜坐在玫瑰圈椅上,看着屏风外人影杂乱,又缓缓消失不见,最?终恢复至空荡荡的样子,并无甚感觉。

左右自她进宫开始,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能有机会看一场灯影戏,都是皇上莫大的“恩典”,她还能再要求什么?

闻瞻的手覆在圈椅的扶手上,端着从背后轻拥她的姿态,突然没头没尾的问道:“你有没有想过,等朕年后放你出宫,你要做什么?”

江知宜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将后背微微前倾,拉开与他的距离后,有些垂头丧气的回应:“我这?样的身子,能做什么?不?过?是和往常一样,缠绵病榻,等着有一日彻底结束。”

“就算宫中的太医治不?好你的病,宫外自然也有人正等着为你医治。”闻瞻的手指在扶手上一下下的轻点着,似是不喜听她说这些话。

有人正等着为她医治,江知宜知道她说得人就是卫延,毫不迟疑的回应:“我说过,我不?嫁给卫延,况且我这?样子的人,还能嫁给谁?”

她如此果断的再?三提起不会嫁给卫延,倒不?是怕闻瞻因为误会会对自己做什么,而是觉得卫延在两人之间的纠葛中实属无辜,不?该因为她模棱两可的话受到什么责难。

闻瞻明白她这?并不是自贬,而是在为他的所作所为而愤恨,正是因为他,她才落入这样难堪的地步,再?也没了与旁人鸾凤和鸣、举案齐眉的机会。

事实如此,他无话辩驳,只道:“有你父亲在,自然有的是好男儿愿意娶你,或许……或许嫁给卫延,也不?错。”

江知宜不?知他怎么能在改变她既有轨迹后,又平静如初的说出这些话,面带不?满的反问“为什么我一定要嫁给谁?”

闻瞻被她这句话问得有些发?懵,一时没反应过?来,须臾之后方跟着重复了一遍:“是啊,为什么你一定得嫁给谁?”

对于这?个问题,谁都没有再?回应,闻瞻缓缓起身,不?冷不淡的嘱咐:“申姜过?会儿子会来给你施针,你收拾收拾准备着吧。”

江知宜知道她有病在身,怕是躲不?过?申姜的银针,颇为干脆的应了声“好”。

闻瞻轻轻点头,最?后又望她一眼,见她虽然嘴上说好,但依旧坐在圈椅上并未动弹,也没开口催促,更没像上回似的留下看着,转身自顾自的出了长定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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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看过?灯影戏之后,闻瞻数日未再进长定宫,对于江知宜,他一时辨不?清心头的滋味,只觉得有些事正朝着他不?曾想过的方向发?展,而这?种改变,并非他心中所愿。

所幸当前正值年下,朝中事务繁忙,且封地而居的各地王爷,纷纷来至皇宫,需要他应对的人和事一波接着一波,压根没给他过?多思索的机会。

早上刚下了朝,他便被李施告知,良州离王已到皇城门脚下,这?会儿正匆匆赶至皇宫拜见。

对于这?个二哥闻离,闻瞻并没有太多感情?,其实只不过?是见过?几面的人,能谈得上几分温情?更何况他当?年可是实实在在的夺走了本该属于离王的帝位,权势争夺之下,哪里还有兄弟之情??

虽没有兄弟之情?,但君臣之礼倒是论的清清楚楚,离王自良州一路赶来,连歇脚的机会都没有,就得马不停递的先来皇宫拜见,得到闻瞻的恩准后,方可回京城的府邸。

进宫之后,离王随李施的指引进了正和殿,刚踏过门槛,便恭恭敬敬的跪地叩首,脊背却挺得笔直,不?曾有万分弯折,抬声道了一句“臣问皇上安。”

闻瞻端坐于上,也不?出声唤他起来,只等他完完整整的行完大礼,又在地上跪拜片刻之后,才缓缓抬手,示意李施赐座。

离王这?才抬起头来,一张轩然霞举的面容,与闻瞻有三分相似,但除却这三分之外,便是丝毫不同的意味。

他眉宇之间少了些凌厉,清扬的剑眉下,是一双堆积着万般风流的桃花眼,眼尾轻轻上挑,是欲说还休的纠缠,薄唇总是微微勾起,带着随和温良的笑意。

李施弓腰奉茶,他抬手接过轻抿一口,一举一动之间,端的是霞姿月韵的姿态,自带帝王家的矜持贵重。

待喝过?茶,离王方抬眸望向座上的闻瞻,声音轻缓、犹带笑意:“大半年未见,皇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威仪凛然,让人望而生?畏。”

这?话说得不?但虚假,而且带有几分讥讽,他们上次相见,是在先帝将要崩殂的那夜,在那样的环境下,不?论是谁,都沾不?上威风二字。

两人当?时共同跪于榻前,等着先帝传出最后一道圣旨,那时闻瞻虽已进宫许久,但与朱甍碧瓦的宫墙重仞依旧格格不入,他游离在这繁华之外,接过那道势在必得的传位圣旨时,面上并无太多的波动。

那样古井无波的平静,一直持续到先帝咽下最?后一口气,依旧是无动于衷,仿佛紧紧握着他的手,在他面前渐渐逝去生命的人,与他压根毫无关联。

“是吗?”闻瞻见惯了他的惺惺作态,本不指望两人真能平和的诉说几句许久未见的感触,只是垂头睥睨着他,丝毫不见与他相熟的意味,顺着他的话回应:“这?么久没见,离王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润而泽。”

闻瞻特意咬中“温润而泽”四字,是在说他一贯会伪装的平易近人。

离王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却并不?在意,反倒突然勾唇笑起来,眉眼皆弯成新月的形状,面上又平添几分和煦,与闻瞻的锐利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他在宫中生活多年,各种场面话皆能信手拈来,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良州与京城隔的远,臣在良州浑浑噩噩的过?了半年,日日挂念皇上和太后娘娘,总盼着可以回京一见,好一续温情?,今日才算是心想事成。”

闻瞻冷眼看着他,对他的“挂念”丝毫不为所动,言语之中极为僵硬:“早知道离王挂念京中,就该早早传信来告知朕,你毕竟是朕的兄弟,一个回京的恩典罢了,朕还能不赏?”

君为君、臣为臣,君臣之间,不?讲兄弟情?谊,做臣子的想要恩典,就得自己跪地来求,只要话说得好听,一个小小的恩典,随口便能答应。

这?样的话说得太过直接,直接将两人君臣地位、高低贵贱彻底挑明,不?留一点儿颜面,离王着实没想到,闻瞻还是同以前一样,不?会婉转半分。

他的笑容霎时凝在面上,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能继续以微笑掩盖着落于下风的窘迫,接着道:“朝中事忙,想来皇上难以应对,臣怎可为着这?点儿小事再?让皇上烦忧。”

一个在宫外养大,除了先帝力保,寻不到一点儿证据证明是先皇贵妃之子的皇子,不?但受到先帝的青眼有加,还扶他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朝中不知有多少臣子对此多有质疑,质疑多了,只怕这?个位置也坐的不?太稳当?。

“再?如何难应对,如今也都快解决完了,朕倒是担心离王,良州地处偏僻,为遐方绝域之地,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只怕那儿的百姓不?好管,不?过?照离王的本事,要应对这些,理应不?成问题。”闻瞻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毫不客气的回应着他。

每每收到自良州来的折子,皆是有流民作乱,使得良州百姓不?得安生?,他多次派人去治理,皆是无功而返,想来离王在那儿的日子并不清闲。

离王伸手端起茶盏,饮尽那半杯茶水,方强逼自己平静下来,继而道:“能不成问题,还是要托皇上的福,以威名镇四方,让各处的百姓皆不?敢造次,唯恐惹了圣怒。”

“百姓大于天,凡事还是须得离王多多费心,只是不知道,能压得住良州百姓的威名,能不能让离王畏惧三分?”闻瞻以探究式的目光端详着他,如同紧紧盯着争夺猎物的同类,只要对方稍有动作,他便会毫不犹豫的伺机而上。

话落,闻瞻又觉得如此与他攀扯着实没有意思,朝他摆了摆手,委婉的让他退下,“离王不?是念着太后吗?那便去仁寿宫瞧瞧吧。”

离王也不?欲再同他在这儿互呛,听见这?话后,立即起身,再?次拱手行礼,“谢皇上恩典,臣还想去拜见母妃,望皇上恩准。”

他说的极为客气,全程不?曾抬头,直到听到闻瞻开口说“去吧”,才道谢之后准备离开。

而他刚上前走过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调过?头来,面上现出几分轻佻的笑意,“听说皇上已有佳人在侧,臣先恭喜皇上了。”

闻瞻抬头瞟他一眼,并未应声,面无表情的面容上多出些不?耐来,显然是并不?想听他提起这个。

离王自知无趣的讪笑着,这?才抬步跨过了门槛,待走下如玉长阶,他又自顾自的开口说道:“京城的风水果然养人,刚回来半日,便觉浑身皆像换了骨肉般舒畅。”

随行的侍从不解他话中的意思,望着被宫墙围成的四角天空,抬手挠了挠头,“主子,奴才怎么觉得,这?皇城还没良州自在。”

离王回眸睨他一眼,又望了望背后的正和殿,顿时轻笑出声,玩笑似的轻声斥道:“蠢货,若是良州更好,那这天下第一尊贵的人,何必再?待在京城。”

送走了离王,闻瞻又见过?几位朝臣,浅论了半日的朝中要事,直忙到焦头烂额,才算是能稍稍松一口气。

李施为他奉上清茶,小心翼翼的询问:“皇上,今日要不?要去长定宫歇息?”

皇上近日奇怪的很,往常都快将长定宫当成他批阅奏折的地方,而如今却连歇息都不曾去,日日宿在正和殿里。

“算了。”闻瞻有些懒怠的接过茶盏,这?才腾出空来抬头瞧瞧外面的天儿。

已是黄昏时分,窗柩和殿前皆被云霞装点,渡上一层发?乌的金色,偶有几束霞光穿进殿内,正铺在光滑的地面上,泛着亮光。

闻瞻正欲起身走走,就听殿外传来太监的高声禀报,“禀皇上,舒嫔娘娘求见。”

“今日又是二十七?”闻瞻头有些疼,抬手重重的捏了捏眉心。

“不?用奴才算,既然舒嫔娘娘来了,那必然就是了。”李施满脸堆笑,弓腰边往外走,边问:“皇上,还是和以前一样,把人打发?走,再?送些珠宝配饰去吗?”

舒嫔娘娘自入宫以来,雷打不?动的在每月二?十七来见皇上,每次来都会带些备好的吃食,或者日常会用到的东西,皇上次次不?见,只是命人去取些珠宝类的东西送到她宫中。

“嗯……”闻瞻一如既往的拒绝,但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突然拦住李施,破天荒的改变了主意,“罢了,去把人请进来吧。”

李施闻言一愣,又连忙应“是”,赶紧出去将舒嫔引进殿内。

舒嫔没想到皇上今日会请她进来,不?由得惊诧万分,她与皇上相处的时候极少,突然见面,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还是在李施的提醒下,说皇上已经忙了半晌,幸亏舒嫔娘娘带了吃食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盈身行礼之后,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将盒中的吃食取出来,缓缓道:“皇上,臣妾知道皇上喜吃甜食,特意做了菱角桂花糖糕,皇上要不?要尝尝?”

闻瞻低头看桌上切成方块的精致点心,猛然想起江知宜也曾做过?菱角桂花糖糕,那糖糕是花朵的形状,瞧着倒是好看,就是味道让人不?敢恭维。

“那就尝尝吧。”闻瞻兴致缺缺,但还是缓步走下长阶,坐到了桌前。

皇上的入口之物,一应要经过太监提前尝过?,舒嫔不?敢擅自乱夹,只是将银筷递给李施,让他先行验过?。

闻瞻边拭手,边等他验完,才用玉箸夹起块尝了一口,味道比他想象中好得太多,起码比江知宜做得好上无数倍。

“怎么样?可还合皇上的口?”舒嫔上前一步,用碟子接住剩下的那大半块糕点,又递上干净的方帕。

“还不?错,比……”闻瞻险些要说出些胡话来,略微停顿之后,才道:“比御膳房的那些人做得好吃。”

“皇上谬赞了,臣妾这?双粗手,哪比得上御厨们。”舒嫔听到他的夸赞,有些受宠若惊,颊上染上些红晕。

闻瞻向来不会哄人开心,听到她说这个,并未再多言,摆手示意她坐下,转而道:“在宫中过的可还习惯?”

“习惯,宫中样样都好,没什么不?习惯的。”他今日的态度太过?温和,与以往的冷漠全然不同,让舒嫔觉得没由来的拘谨。

“习惯就好。”闻瞻喝了口清茶压下满口的甜腻,似是告诫的开口:“宫中不?比原来在府中,处处都是规矩,但只要安分守己,自然会有好日子过?,可若是像良嫔似的,一步行差踏错,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是,臣妾明白。”舒嫔听出他话中的严厉,就要起身恭恭敬敬的保证。

闻瞻摇头示意她不必多礼,朝她伸出自己的手来,舒嫔会意,既是惴惴不安,又是欣喜非常的垂下双眸,将手覆了上去,他手掌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像是无声的安抚。

舒嫔缓缓抬头,两人四目相接之时,闻瞻这才算真正看清了她的脸。

杏面桃腮,肌肤粉光若腻,柳叶眉可与春色争绿,双眸清澈如盈盈湖水,颊上那点微晕荡漾在面容上,为她增加了几分柔美,微微低头之时,带着温婉良顺的姿态。

就是这样一副可人的容貌,闻瞻却觉得总有哪里不?尽如心意,长眉似乎过?于浅淡,眸中不?含丝毫情意,连肌肤都不够透亮白皙。

他说不清这?是从何处得来的对比,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似的,如何都理不?断,他敛起眉头,松开了舒嫔的手,又抬声唤李施:“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你着人好好的将舒嫔送回去吧。”

“皇上……”舒嫔暗自感慨皇上脸色变得太快,但又知道他向来都是喜怒无常,也不?敢多言,只婉言推辞:“臣妾带了宫人来,不?必劳皇上跟前的人再相送了。”

“既然如此,那便罢了。”闻瞻不再?坚持,着人将她请出正和殿之后,又找了干净的方帕擦手。

舒嫔出了殿门,情?绪并无太多的变化,没什么期待的人,自然也不?会失望,她顺手搭上侍女的手,随着前头挑灯的宫人,缓步向自己的荟春宫而去。

正和殿和她的荟春宫离的极远,她步履悠闲,走了许久才到宫院前的斜角宫道上,却在即将走尽宫道、要进宫院时,发?现前头的阴影处伫立着一人。

那人一身竹月色的锦衫,如同寒松挺立般站的笔直,此处黑暗,他原本并不?容易被瞧见,但因为束发?上映着烛光的白玉发?冠,使他整个人都在微弱的宫灯下显眼起来,让人不?容忽视。

舒嫔正欲着人上前询问,却见那人听见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之后,已经缓缓转过身来,她这才看清来人是谁,忙盈身行礼,柔声道:“离王殿下有礼,您怎么会来这儿?”

离王上前两步,扬眉冲着她展颜而笑,风流倜傥的意味直抵眼底,语调颇为温和有礼:“本王知道舒嫔娘娘回宫会经过这?儿,特意在此等候,这?边儿宫灯过暗,不?知可有惊扰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开始日五一周了,我可能会拖延,需要你们鞭策我,就只要我更不够,你们要嘲讽我的那种……

因为我平时废话太多,怕在文中加上感谢的会影响看文,统一感谢这一个月来收到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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