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囚笼

作者:松梢月

从皇宫到陵山,路途虽然不近,但好在陵山虽名为山,实际地势十分平坦,马车一路顺畅无阻,直到近了陵山的宫殿,才改换轿撵,直接将闻瞻和江知宜送至殿前。

两人共居一处寝殿,并未给江知宜另行安排住处,寝殿装饰一如?长定宫,只是多了些火炉,早已经燃上?将殿内烘得极为温暖,而殿内墙壁和地上?皆是细致铺就?的绒毯,床榻间是厚重的锦布帘帐,榻上?是攒金丝的倚枕和团花软垫,瞧着格外暖和。

一路颠簸,江知宜早已是筋疲力尽,她倚在玫瑰椅上?,再?不肯动弹。

而闻瞻必须去见同来冬猎的群臣,况且冬猎需得他射了第一箭,旁人方?能动手,他没有歇脚的机会,忙又换了常服,往围场而去。

临行之前,他又不忘嘱咐人送吃食来,待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望了望江知宜,逗儿?笑?似的说道:“今日若是朕拔得头筹,兴许朕准备的弓·弩就?不必送出去了,到时候拿回来给你。”

他说这?话是玩笑?,本?就?是他要送出去的东西,哪能再?霸揽在手中,况且什么头筹不头筹的,他若是跟众人一起打猎,必然是人人都要顾及他,谁都不得尽兴,所以他索性只是去做模做样的射上?一箭,便等着看他们争抢便是。

江知宜轻笑?着摇头,反问:“我要那东西做什么?”

提东西都费劲的手,哪里用得着拿弓·弩?

“可以留着,万一有一日用到呢。”闻瞻倚在门前,似笑?非笑?的睨着她,颀长的身姿在寒冷的冬日里散下细碎的光华。

“我拉都拉不动,留着也无用啊,不如?皇上?送我点趁手的东西,兴许以后真能用的着。”江知宜知道他是在开玩笑?,无所顾忌的回应。

“成,那朕就?送你个趁手的,浮雕云纹的羊角匕首怎么样?”闻瞻记得,原来有人献上?过?这?么个东西,现在还放在国库之中,那匕首刀身内弯,不太长,上?头的纹路还算好看,未开刃的刀,伤不得人,拿来给她把?玩也不错。

江知宜不曾把?他的话放到心里,微微点头之后,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吧。

闻瞻不再?多留,随手接过?李施奉上?的大氅,披好之后,方?缓步往围场而去。

当?时他说这?话,只是一时兴起,想同江知宜分享冬猎的乐事,但怎么也想不到,说‘日后可能用得着’的那句话,之后会一语成谶。

围场早早的聚满了人,多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骑服长靴,个个皆是威风凛凛,人多自然也嘈杂,闻瞻刚刚走近,便被此起彼伏的谈论声吵得头疼。

李施高呵一声“皇上?到”,身边的侍从在前头开道儿?,他自人群中缓缓走过?,虽是缄默的,但他身上?自带帝王的贵重,让人不容忽视,众人纷纷将目光调转到他身上?,弓腰行礼之后,立即噤声不语,闻瞻则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

离王正?站在摆放弓·弩的兰锜旁,瞧见他之后,脸上?顿时扬起笑?意,略一拱手后道:“本?以为皇上?会歇息歇息之后才到,没想到皇上?来得这?样早。”

“日日都能歇息,但一年也来不得围场几?次,何?必再?耽误时候。”闻瞻面无表情的应他,偏头看了看李施端着的弓·弩。

那弓·弩是先帝当?年赐给他的,用了什么样的好材料他已经忘了,也没觉得这?弓·弩好在哪里,但大抵是还带着先帝的“光辉”,在他接过?时,明显感受到离王的眸子起了波动。

但那波动也只是一瞬,离王又霎时恢复了原貌,略带敷衍的应了声“皇上?所言极是”。

闻瞻不指望离王能对他毕恭毕敬,也不在意离王故作玩世不恭的态度,他将目光移到众人身上?,抬声道:“今日在此冬猎,各位只管尽兴,不必像在宫中时拘谨,要骑马的骑马,要狩猎的狩猎,只管随着自己的性子。”

他略微停顿,朝着李施略一抬手,示意他将弓·弩抬高展示在众人面前,而后又道:“冬猎嘛,有些彩头才更好玩儿?,朕将先帝赐予朕的弓·弩拿出来,今日谁能拔的头筹,这?弓·弩便是谁的。”

话落,李施适时的端着那弓·弩往前走过?几?步,让在场众人开过?眼,又道:“所谓头筹,便是以日落之后,各位公子和大人们手上?猎物的数量和个头儿?作比,最多最优者方?可赢得这?彩头儿?。”

众人闻言高呼,是人皆有好胜之人,何?况是同在官场的同僚,众人本?就?跃跃欲试,瞧见这?彩头之后,更是燃起满腔的斗志,倒不是为了得到这?东西,而是为着在皇上?跟前长长脸。

离王倒是平静如?初,他的目光在那弓·弩上?略过?,又落在闻瞻的织绣着松下鹿的竹月色大氅上?,出声询问:“瞧皇上?这?身衣裳,是不打算与我们一同狩猎吗?”

闻瞻望着已经在摩拳擦掌的众人,轻轻摇头,只道:“朕就?不去了。”

“皇上?不去?那臣等这?回可是少了一个劲敌了。”站在离王身边的人突然应话,言语之间带着几?分雀跃。

闻瞻这?才注意到那人,他手中紧握一把?弓·弩,身着暗红色的骑服,腰间是紫色的蹀躞带,剑眉星眸,眉眼之间有些熟悉,嘴角轻轻扬起,是坦然自若的笑?容,看着极是意气风发,而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江知宜的兄长江知慎。

闻瞻看着那张与江知宜的内敛清冷不大相像的脸,勾唇冲他笑?笑?,才道:“前日朕刚瞧过?江大人恭州之行后,呈上?来的折子,其中之言比以往精进良多。”

“多谢皇上?称赞,臣也觉恭州之行受益匪浅。”江知慎拱手行礼,面上?又多了三分得意。

说话间,侍从已经准备好猎物,从圈养的笼中放出来,尽数赶到围场上?,就?等着闻瞻率先射箭,好开始此次的冬猎。

众人屏气凝神,就?见闻瞻接过?李施递上?的弓·弩,左手紧紧握弓,右手拉弦,将箭头瞄准侍从们放出的一只花鹿,颇为漫不经心的右手一松,长箭自弓·弩上?迅速脱离,直射到那鹿身上?。

花鹿中箭倒地,发出一声“呜咽”,就?有侍从已经快跑着去捡,众人又不免一阵吹捧,纷纷夸赞皇上?果真好箭法。

闻瞻神情倦怠,只是专注的擦着手,也不应他们的话,而后又朝着众人扫过?一眼,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这?样的狩猎着实没有意思?,他能毫不费力的射中,并非他箭法多么高超,只是这?猎物本?就?是由宫人养成,多少失了野性,而且为哄得他高兴,或许还动了些手脚,好让他百发百中。

得到他的命令,众人纷纷策马取弓·弩上?了围场,闻瞻则坐于亭中观看。有时候当?皇帝很好,能得世人跪拜,有时候也不大好,比如?这?会儿?在围场上?,他就?不能同众人一样,展示他的好胜心。

围场上?两匹骏马并列同行,上?头坐着的离王和江知慎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他们今日来,不过?是凑个热闹,又不是想获得皇上?的青眼有加,难道当?真还能为了一把?弓·弩,下场跟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去抢?

“我记得你原来很是喜欢那把?弓·弩,要不一会儿?看着落到谁手中,拿旁的东西跟他换过?来?”江知慎紧紧勒着马,让它放缓步子,出声提议道。

“算了吧,那算什么好东西。”离王看着围场上?卖力奔驰着的众人,摇头十分不屑的又道:“当?初父皇没给本?王的东西,今日要由皇上?来给,我倒不惜得要了。”

当?年他想要的时候,还向父皇要过?,但父皇没应,却转手就?将那东西送给了闻瞻,当?时他就?在想,这?弓·弩能算不了什么好东西?既然父皇不给,那他自然不会再?想要。

江知慎听出他话中的不好情绪来,也不再?多问,调转了话头,将声音压得极低的说道:“听说皇上?此次来陵山,还带来了他宫中的美人,就?与皇上?同乘一座轿撵下来的,也不知道这?美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你想知道?”离王偏头看着他,眸中升起些玩味的笑?意。

说实话,他还真有点好奇,若是让江知慎知道,他口中的美人就?是自己的妹妹,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谈不上?什么想不想知道,只是有些好奇,不知这?美人是不是当?真如?外人所说,是个用美色迷惑君主的。”江知慎垂眸若有所思?,还在想着那美人究竟什么模样。

在他看来,皇上?向来冷漠淡然,并非能沉迷美色之人,但能做出金屋藏娇之事来,必然是对美人宠爱非常,现在连出宫冬猎也要将人带上?,莫非真是喜欢的难舍难分?

“那美人会不会迷惑君主本?王不知道,但是能哄住皇上?的,必然是非同一般。”离王话中别有深意,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江知慎并非细致之人,听了这?话压根没往深处想,还绕有感慨:“不过?我当?真是没想到,皇上?竟还是个痴情种?。”

“帝王向来多情,况且还是皇上?那样,压根不把?旁人放在眼中的人,所谓美人,或许只是他手中的玩物呢。”离王撂下这?几?句后,也不等他回应,立即挥鞭策马,催促道:“走吧,咱们拉下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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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瞻再?回寝殿时,天儿?已经擦黑,各处早早的掌起灯,将整片天地照的灯火通明,衬着远处的昏暗,陵山多了些遗世独立的意味。

他迈过?门槛,瞧见江知宜正?坐在椅上?,捧着本?书?看得入神,他脱掉身上?的大氅,抖落满身的严寒水汽,方?小?声询问:“吃过?晚食没?这?是在看什么书??”

江知宜应声醒过?神来,冲他扬了扬手中的书?,答道:“吃过?了,也没看什么,今日在殿中瞧见这?个,随手拿来翻了翻。”

“这?儿?竟还放着书?。”闻瞻有些疑惑的走上?前去,从她身后轻拥住她,顺着她的目光瞧了瞧那本?书?,不过?几?句诗词,着实是没什么,他从她手中拿过?去,随手放到一旁,又道:“别看了,朕带你去冰场吧。”

江知宜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儿?,昏黑一片,转头问他:“这?样晚了,哪还有冰嬉可以看?”

“没有冰嬉,朕可以带你滑两圈。”闻瞻将下巴压在她肩上?,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极尽亲昵姿态。

江知宜不动声色的偏头稍稍躲避,摇头只说“不会”。

“那朕拉着你就?是了。”闻瞻缓缓起身,压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摆手让李施取衣裳和手炉来。

李施闻言取来早就?备好的斗篷,又不忘对了江知宜献殷勤:“江姑娘,这?是皇上?特意挑的花样,又命人抓紧时间赶出来的,您瞧瞧看喜欢吗?”

那斗篷是雪青色的锦布做成,上?头织就?着淡彩梅兰竹纹,斗篷的帽沿和垂边处,皆堆积着一圈白色的狐狸毛。

江知宜微愣,想起那日闻瞻说他可不懂这?个,要让底下人挑些现下时兴的即可,原来不是着旁人挑的,她有些疑惑的看他,却见他不耐的瞪了李施一眼,拿起那斗篷往她身上?披,“朕只是随意扫一眼,瞧着这?个花样不错,你看看喜欢吗?”

李施自知刚才有些失言,忙开口附和他以求找补:“不说花样儿?,这?斗篷是软毛织锦的,还有上?头的狐狸毛,都是可以御寒的,江姑娘怕冷,穿上?这?个可暖和的很。”

“就?你长了张嘴。”闻瞻出声轻斥,点了点江知宜的下巴,叫她抬头,然后手指合作,将斗篷的系带绑在她颈下,又抓起上?头的帽子,戴到她头上?。

“皇上?,不用这?样……”江知宜对他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闻宠若惊,小?心的推开他的手,开始自己忙活。

闻瞻也不阻拦,只是用指尖滑过?帽上?那一圈服帖的狐狸毛,看着因为簇在她脸边的狐狸毛,使她整个人都多了些娇憨可爱,又温声道:“不给你准备好了衣裳,你又要说朕说话不算数,答应了不让你挨冻,却又没做到。”

“我怎么会说这?个?”江知宜勉强拉扯嘴角,无奈的笑?笑?,手中握着那斗篷的布料,虽是极其柔滑,但她却没由来的恐慌。

皇上?对她的态度与以往有天壤之别,虽然是愈发好了,不像从前那样冷若冰霜,但这?种?改变让她莫名的心惊。

“你不记得自己说的话,倒记得朕说过?的话。”闻瞻自顾自的摇摇头,将李施递来的手炉塞到她手中,又不忘嘱咐:“走吧,这?回不用遮面,朕让人将冰场收拾好了。”

夜幕低垂,陵山未掌灯的地方?,皆被拢于黑暗之中,冰场当?真是提前收拾好了,只留下几?个伺候的人,在各角低头沉默的候着,他们手中提着的灯笼发出微茫的光,勉强将冰场照出点儿?亮光来,映着晶莹剔透的厚冰,这?亮光又落在地上?,仿佛嵌入冰中一样。

有宫人送上?备好的冰刀,伺候他们穿上?,马的胫骨做成的冰刀,穿上?并不太舒服,江知宜第一回碰这?些东西,穿上?之后压根不敢起身。闻瞻伸手去扶她,她一手搭上?他的手,另一手扶在膝盖上?,稍一用力,便觉得脚下打滑。

“算了吧。”江知宜松开他的手,有些戚然的叹了口气,或许她本?身就?不是能享受这?些的人,总觉得自己只要站起来,准能立即摔倒在地上?,压根不容商量的那种?。

闻瞻已经起了身,稳稳的站在那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再?次伸出自己的手来,“来都来了,你当?真不试试?这?回错过?,下回可就?没机会了。”

等她往后归府,当?真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江知宜觉得有些可惜,突然就?被鼓足了劲儿?似的,抓住他的手,撑着身子跃跃欲试的要起来。

但不会就?是不会,鼓足了劲儿?也没用,她双腿还没直起来,脚下一滑,便又打了弯儿?,直接摔坐在地上?,双腿与底下的冰接触,即使隔着厚重的衣裳,也是挡不住的冰凉。

闻瞻被她这?猛然的一拽,险些要随她摔倒,极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身子,才不至于同她一样狼狈落地。

“真的算了,我做不成这?个。”江知宜有些气馁,秀眉微微蹙起,再?不肯重试。

闻瞻没了办法,招手唤来候在一旁的宫人,将两人脚上?的冰刀换回原本?的锦鞋,顺着她的话劝慰:“那冰刀穿不成就?算了,你穿自己的鞋,总不至于害怕了吧?”

“是不害怕了,但也滑不成了。”江知宜抬头望着面前的冰场,宫人手中的灯笼被寒风吹动的沙沙作响,其中的烛火将明将灭,一下一下的在冰面上?闪烁,如?同缀在此处的星辰。

“那你蹲下,朕推着你慢慢滑两圈,也算不虚此行了。”闻瞻面上?泰然自若,作势就?要解下身上?的大氅,弓腰准备去推着她。

这?样的事,当?真是有违他尊贵的身份,江知宜正?欲开口拒绝,便听一旁的李施率先开了口,“皇上?,这?可怎么使得,江姑娘若是想滑,奴才叫人来拉着她滑两圈便是,怎么能劳您动手。”

平日里皇上?给江姑娘喂药、理衣什么的,他只当?是两人之间的情趣,可是这?弯腰推她滑冰的事儿?,当?真是使不得,况且他们这?些当?奴才的还在,却劳主子动手,岂不是抬手打他们的脸。

“不过?是动动手的事儿?,这?有什么?何?至如?此小?题大做。”闻瞻侧目乜他一眼,解下身上?的大氅,扔到他手上?,弯腰将手搭在了江知宜的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太难了,□□居然是屏蔽词,发完我看到满篇口口,真是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