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囚笼

作者:松梢月

话音刚落,闻瞻随即放开了江知宜的?手,已经收起了面上的?笑容,只撂下一句“你先回正和殿吧”,便转身离去。

太后随后从正和殿出来,待看见怔营呆立在原地的江知宜,方停下脚下的?步子,恢复了平素冷漠淡然的模样,她并未问江知宜听到了什么,只是如同?寻常打招呼似的?问道:“这是江家小姐吧?”

“太……臣女问太后安。”江知宜回过神来,盈身行礼,恭敬非常。

她幼时进宫来见姑母时就见过太后,知道她吃斋念佛,是不理世事之?人。

“不必多礼。”太后伸手将她扶起,缠绕着香火气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直直的望尽她的?眼睛,是不加掩饰的?试探,甚至还带着些威胁:“江家小姐既已是皇上?的?人,理应与皇上?荣辱与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这话中的意思十分明显,是在告诉她适才不管听到什么,都不应当说出口。

“太后娘娘的?话臣女明白,但只有一句话,太后说得不大对。”江知宜咬了咬唇,就着她握住自己的?姿势,再?次颔首行礼,接着道:“不管臣女是否是皇上?的?人,都知道皇家颜面的重要,臣女幸而为镇国公府的?后辈,知道镇国公府一直受皇家恩典,自然也明白应当如何回报。”

她说得不卑不亢,虽是低着头,但丝毫不见谄媚的?意味,似乎只是在说身为人臣的本分。

太后微微一怔,继而莞尔笑起来,减小了握住江知宜手的?力度,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你小时候随你姑母赴宴时,哀家就见过你,玲珑剔透的小姑娘,惹人疼爱的很,没想到越大越是招人喜欢。”

她稍稍凑近两步,打量着她的娇容,面上是颇为不满的模样,又?道:“皇上?是个脾气大的,有人稍稍不顺他的?意思,他便要发作,你跟着他,实在是委屈了,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哀家知道他这样留你在宫中委屈了你,改日哀家就要同?他说道说道,让他尽早给你个位份才是正理儿。”

“谢太后爱怜。”江知宜随着她话中的意思,佯装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声音中带着几分柔弱:“能伺候皇上?,是臣女的?福分,哪里会在乎名分不名分的?,只是臣女这样呆在宫中,听着宫里宫外的?流言蜚语,也着实是难受的很,也唯恐家中父兄和?母亲听着更加难受。”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低头用帕子微微掩着一双明目,言语之中既有对皇上?的?眷恋,也有对皇上?让她落此境地的埋怨。

美人垂泪,愈发惹人怜惜,况且还是泪中带情的?美人,太后抬手为她拨了拨被风吹散的头发,柔声劝慰:“这事儿的确是皇上?做得不对,哀家得了空,必然要好好说说他,让他同?你为这事儿赔礼,到时候册封你位份的事情,哀家会亲自着人去准备。”

“什么赔礼?臣女哪里敢当,今日得太后如此厚待,便是万分有幸了。”江知宜用帕子沾了沾并不存在的眼泪,睁着眸中的?一泓清泉,颇为感激的?看着太后。

“赔礼是他理应做的?,你往后也不该总是如此迁就他才是。”太后嗔怪着,抬手将发髻上的?金镶宝石凤头钗取下来塞到她手中,又?道:“哀家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伶俐的?姑娘,你呆在宫中,有空便来瞧瞧哀家。”

她已经许久不曾带过这样华贵的?首饰,今日心血来潮戴上,没想到还能派上?这用场。

江知宜缩手不肯收,只道:“太后既然不嫌弃臣女愚笨,臣女自然愿意去您宫中拜见只是这东西……臣女实在用不着,太后还是拿回去吧。”

“你拿着吧。”太后不容她拒绝,直接就着她微低的头,将那凤头钗插·进她盘起的发髻之中,左看右看之?后,才笑道:“怎么用不着?哀家瞧着好看的?很。”

江知宜也随着她笑,但始终是低她一头的微弓着腰,将姿态放得极低,颇为衷心的?道了声“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也不再?多说,又?嘱咐她得了空定要去看看自己,才放她离开,江知宜一直害怕自己与太后说得太多,出了什么差错,这会儿得了命,毫不迟疑的?离开。

看着江知宜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斜角宫道上?,太后身边的侍女方开口问道:“娘娘,您看这江家小姐如何?”

“有几分聪明,但是不大适合呆在宫中与人争斗。”太后抚了抚适才取下发簪的发髻,又?道:“跟她姑母比,这姑娘差远了,不够心狠,有些优柔寡断。”

“太后的意思是……”那侍女又问。

太后摇了摇头,边往自己的?寝殿走,边道:“不管她有多不适合呆在宫中,但能抓住皇上?的?心,便是她的?本事,皇上?那个样子,可不是轻易沉溺美色之人。”

江知宜走出很远之?后,才敢稍稍停下脚步,她适才虽然表面上冷静,但心中犹有后怕,毕竟她所听见的?,并非一般的宫闱秘闻,若是太后要因此处置她,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抬头望着眼前的?重重宫阙,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无论看得多远,目光所及之?处永远是红墙绿瓦、勾角檐楼,她心中突然有些没由来的发慌,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说道:“采黛,我觉得这宫中,好像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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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正和殿后,闻瞻直奔南宫门,靠近宫门的地方,有一处几近废弃的?宫殿,里头久不住人,已经有些破败,闻瞻站在院中只剩枯枝的?树下,不知道在等着谁。

不知过了多久,他等得人方缓缓来迟,那人身着玄色劲服,腰间佩戴长剑,拱手对着他一拜,方道:“臣为免他人起疑,自出了将军府,便几经倒换路线才到了皇宫,所以迟了些,望皇上?恕罪。”

“无妨。”闻瞻并未转头看他,依旧望着面前枯槁的?高树,声音缓慢:“卫将军,李施应当同?你说,朕要你入宫做什么了吧?”

卫延没有得到他让起身的命令,依旧拱手低着头,出声应道:“是,皇上?要我带兵守住皇城外东西南北四门,以及内城九门。”

“适才让李施去传令时有些着急,没来得及问你的?意思,现下在此处拦下你,是想问你,朕交代给你的?事情,你可自愿去做?若是不愿,朕自当命其他将军来做。”闻瞻终于转过身来,打量着他面上的?神情,等着他给一个答复。

这话问得奇怪,皇帝命臣子做事,是天经地义之?事,哪用得着问臣子是否自愿。

卫延听了这话,立即掀袍跪了下来,忙道:“皇上?此话言重,微臣自当是愿意为皇上?效劳。”

“卫将军不为朕坏了你的?婚事,而怨恨朕?”闻瞻神情淡淡,别有深意的看着他。

有些事情,总得提前摊开了说才好解决,若是等到最后,再?扯出这些难堪来,恐怕就要晚了。

“微臣不敢。”卫延听出他话中的意思,知道他并非单纯的说将军府与镇国公府婚事,而是在说两府之?间的权力关系,实话实说道:“当初与江家小姐的?婚事,的?确是父亲与镇国公多有思虑之?下成就,更多的?是为进一步巩固两家地位。微臣当时不知,还为这桩婚留有几分遗憾,现下知道这婚事的?目的不纯,只觉得颇为对不住江家小姐,其中最为无辜的?当属江家小姐。”

他略微停顿,斟酌着语气,不知如何将近日变故说出口,沉思须臾之后,方又道:“不瞒皇上?,离王殿下近日经江家少爷指引,曾屈尊到将军府中见过微臣。”

“哦?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竟没有说动卫将军吗?”闻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眸中寒意更盛。

对于此事,他心中早有论断,从镇国公府与将军府开始商讨婚事的?时候,两家的?命运就在无形之中被拉扯在一起,离王既然搭上了镇国公府,必然会想办法再?搭上将军府,这也是他要卫延来宫中守住宫门的缘由。

原本他想着,若是卫延也已经为离王所用,那召他进宫,一来可以让离王放松警惕,二?来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但现在卫延同?他将此事坦白,他更加庆幸,手上?还有此良将。

“微臣是为江山社稷拔剑,而不是为帝位之?争,皇上?既然已经是皇上?,那微臣自当尽忠。”卫延手握剑柄,言语之中坦荡坚定。

“好,是朕小人之心了,望卫将军莫要放在心上?。”闻瞻弯腰抬手将他扶起,此时面上的?笑意,才刚刚抵达眼底。

卫延抬头望他一眼,突然就想起尚在深宫的江知宜,他拧起眉头,有些为难的询问:“皇上?,若是镇国公府当真与离王勾结,谋不善之?事,那江家小姐……”

闻瞻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毫不犹豫的?打断他,“镇国公府的?人做什么,同?江知宜没有关系,朕不会因为他们,而牵扯到她身上。”

他虽然偶尔十分执拗,但就此事,他想得颇为清楚,当初镇国公同先帝一起,间接逼死了他的?母亲时,他从未将这件事扯到江知宜身上,今后镇国公或者江知慎要做什么,都是他们的选择,将江知宜无关,他自然也不会因此怪罪江知宜。

只是其中的?为难之事,恐怕是江知宜会因此怪他,怪他处置了她的父兄,两人之?间好像总是这样,永远不能扯清其中的?谁对谁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