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囚笼

作者:松梢月

“皇上撂下整殿的人,这是要去哪?”太后放下手?中的银箸,用帕子?拭了拭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去朝臣府中送钟馗画。”闻瞻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施施然的回答。

“这样的事情?,何时需要皇上亲自去做了?况且皇上还在病着,出去一趟怕是会损害龙体。”太后拨弄着手?上的佛珠,动作一下比一下更快,尽显出焦躁来。

闻瞻的目光对着她手上的动作而动,不慌不忙的应答:“从今日开始,便由朕亲自去做了。”

因为他的坦然,太后的神情?微变,手?臂无?意识的抵在桌上,原本淡然一切的面上,露出几分愠怒来,她虽不关心朝中事,却又对朝中事知之甚多,也知道闻瞻此行是为得什么。

她自顾自的摇了摇头,带着恨他不成器的意味,转头别有深意的望一眼殿内众人,只道:“皇上,别因为一个姑娘,罔顾亲情?责任。”

“太后觉得这里面哪一位,可以同朕谈及亲情?”闻瞻突然笑起来,那笑中沁着丝丝凉意,淡漠疏离的很。

“谈及不上亲情无?所谓,但身为帝王,国家、百姓,样样都重要,唯有你那点儿真情?毫无价值。”

太后用余光端详着他,不带任何情?绪,停顿片刻之后又道:“你不想让你心中的江姑娘,得到你母亲那样的下场吧?”

闻瞻的母亲是他的禁忌,将他母亲与江知宜放到一起谈论,更让他不满,他收起面上的笑容,目光锋利尖锐,直直的盯着太后,只道:“朕不是先帝,她也不会是朕的母亲。”

话罢,他不等太后回应,掀袍起身便往外后。

众人本就在小心翼翼的张望着他的方向,见他起身,面面相觑之后,也纷纷起了身,连舞乐都已经停止,无?数双眼睛落在他身上,好像是在无声的询问发生了何事。

闻瞻微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他欲撕破一张张惺惺作态的面容,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毫无必要,这些?人,本来不就是这样吗?

他站立在那儿,一双平静的眸子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将威胁的话直白的吐露:“朕脾性大,你们应当是知道的,谁若是起了什么心思,想要动朕在意的人,那朕必然让他,死都不能死痛快。”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像是平地惊雷一般,在这原本喧闹非常的宴席上炸开,使得众人纷纷噤声不敢言。

闻瞻并未观望他们精彩而多变的面孔,已经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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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不知何时开始落雪,从轻柔的小雪花逐渐变厚,密密麻麻的散落下来,如?棉似絮,堆银砌玉一般将整个镇国公府拢住,露出一个银装素裹的宅院来。

江家的人早已经落了座,却迟迟不曾动筷,热热闹闹的话着家常,将这一年的经历都尽数抖搂在桌上,有人为此轻笑,有人也因此沉默。

“不知皇上临时又起了什么兴,怎么突然要择几位大人的府邸,亲自来送钟馗画?”不知谁率先开口,将话匣子打开。

紧接着便有人回应:“那谁知道,皇上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揣度的,只是他一时兴起不要紧,恐怕这京中的各位大人都得等着他,像咱们一样不敢落筷了。”

“那倒未必,宫中的李公公不是传话来,皇上不一定择哪几家,只让咱们一切如?常嘛。”有人出声反驳。

“话是这样说,但是你敢动筷,等着让皇上来看你满桌狼藉,尽是残羹剩饭吗?”先头说话的人摇头笑笑,立即反问他。

“行了,左右今晚要守一夜的岁,何时动筷又?有什么紧要?”江载清面露不悦,抬手冲众人摆了摆,示意他们莫要再多言。

他话刚落下,便听府门外传来尖细的呼喊,高声道皇上驾到。

屋内众人毫不迟疑的迅速起身,便往门外走,待看见抬步进来的闻瞻,又?连忙跪拜行礼,高呼问皇上安。

闻瞻在那里站定,身旁的李施为他撑着油纸伞,簌簌而下的雪花顺着伞面滑下来,迷迷蒙蒙的遮了人的眼,使人看不清伞下人的真面容。

他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流动,寻找着江知宜的身影,待看见她小小的一团,就跪在江载清的身后,因为有人挡着,而且她低着头,并不能确认那人就是她。

但闻瞻就是觉得那必然是江知宜,他面上露出些不易察觉的笑容来,冲众人抬了抬手,温和道:“各位平身吧,朕今日来,不过是想瞧瞧各位大人新年过得如?何,顺带着送些?东西来。”

说着,他招手?让李施送上钟馗画,佯装茫然的询问:“朕此次来,不会打扰到各位大人吧?”

“皇上这是哪里的话,皇上能来,是给整个镇国公府的恩典,岂有打扰一说。”江载清依旧恭敬非常,上前接过那画,又?抬手请闻瞻进去,“外头风雪大,皇上快快进屋吧。”

闻瞻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江知宜身上,待她抬起头来时,他方转开了眼,避免与她对视,因为他怕一不小心,就会倾泻满腔的思念之意。

因为他的躲避,没有看见江知宜颇为认真的端详了他的脸,待看见他面色苍白,尽显病中虚弱时,秋月般的蛾眉微微皱了起来。

众人簇拥着他进了屋子?,又?将他请到上座,等众人都坐定了,有人才缓缓开了口,殷勤道:“其实这样的小事,哪里用得着皇上亲自跑一趟,况且皇上还病着,外头冰天雪地的,若是损害了龙体,臣等可是罪孽深重了。”

听那人提起他的病情?,闻瞻立即抬手,以手背掩嘴,轻轻咳嗽两声之后,又?道:“就是因为病着,多日不曾出门,倒不知已经要过新年,却还是这样折胶堕指的寒冷。原本朕应该早早就到,却因为下雪路滑,又?受那轿撵颠簸,觉得身子不大舒爽,这才平平耽误了些?时候。”

“那皇上此时身子?可好了些??要不要寻府中的郎中来给皇上瞧瞧?”提到龙体不适,众人皆是如履薄冰,江载清作势就要叫人来为他查看,省的他在府中有什么好歹,到时候护君不力的罪名怕是要落到自己身上。

“无?妨无妨,病还没好利索罢了,不得事的。”闻瞻表现出少见的平和态度,他应付过众人,又?低头去看面前备好的吃食,他原本就打算在镇国公府多呆会儿,这会儿看见吃食,立即转头看了李施一眼,不动声色的说道:“朕瞧着镇国公府的吃食不错,与宫中的大有差别。”

“是,的确是……”李施领会他的意思,就要出声回应,但这屋内坐着的人多,不免有意图讨好之辈,听完他这话之后,忙随声附和:“这宫内外的吃食确实相差甚远,皇上若是看得上,不如?动筷尝尝?”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人身上,暗怪他多嘴多舌,给自己寻麻烦,江载清更是立即瞪了他一眼,摆手?偷偷命小厮叫郎中来,先不提皇上会不会有事儿,总得提前将一切都打算好,不管到何时,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宫中规矩,任何人不得劝膳,现在虽不在宫中,但闻瞻仍然默不作声,还端着身为帝王的姿态,李施却颇为上道,边故意劝他略尝尝,边蹲下身子,就要率先为他验菜。

“不必验了,朕还能信不过镇国公吗?”闻瞻往江载清的方向望过一眼,抬手止住李施。

“皇上还是验验的好,微臣怕府中的饭菜不和皇上的胃口。”江载清面上堆满了笑容,却丝毫不见笑意。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合不合胃口的,岂是旁人可以验出来的?分明就是江载清心有恐惧,生怕这原本安全的饭菜,落在皇上嘴中,也成了不安全之物,谋害帝王的罪责,他可承担不起。

闻瞻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的顾及,但这样的状况上,再命人特意验菜,着实是太过见外,闻瞻不再与他攀扯,二?话不说,亲自举筷随意夹了块东西,便往嘴中送。

塞进嘴中的那一刻,他已经暗暗后悔,怪自己一时冲动,连什么口味的东西都不曾看清,便敢往嘴中送,但已经送进嘴中的东西,再也不能吐出来,他只能连嚼都不曾嚼过,生生咽了下去。

李施看着桌上那盘夹杂着茱萸的肉片儿,忙拿起一旁的茶盏,倒了杯温水递给他,以让他漱漱口的幌子?,掩住他明明吃不得辣,却偏偏佳那盘重口之菜的失误。

闻瞻仰头喝下那杯水,方缓和了一些?,他用余光打量坐的不远的江知宜,隐隐约约看见她神色严肃,他只当是她不喜自己来镇国公府,心中蓦地一沉,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道:“不错,的确与宫中吃食相差甚远。”

妄图阿谀奉承的人见他毫无顾忌,又?听他出言夸赞,霎时喜上心头,不忘指指一边的菜,接着相劝:“皇上,你手?边那道酿冬菇炖也不错,您尝尝?”

“好。”闻瞻点点头,忍着喉中和胃中仍未过去的火辣,夹了块冬菇再次塞进嘴里,所幸这是个温口的菜,让他高悬的心缓缓落了下来。

待他吃完,有人还要再劝,李施却已经上前阻拦,只道:“皇上晚间已经在宫中用过食,这会儿不能吃太多。”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无?人敢劝,但因为有闻瞻在,众人不敢动筷,只是一直看着他,生怕因自己一时大意,冲撞了九五之尊。

看着众人如此拘束,闻瞻自知他不该再留下去,他整理锦衣,缓缓起了身,就要出言告辞。

因为即将离开,他这才敢直白的望向江知宜,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江知宜也在望着他。

两人四目相接之时,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她眼中所含的东西,是他以往不曾见过,一时还咂不出来的。

他这才看清,江知宜今日着了一件朱槿红的长裙,耀目的红色,更显得她肤色莹白,腰间绣着花样儿的衣襟收紧,显出纤纤细腰来,她的手?垂在一旁,还攥着条丝帕,手?指不安分的活动些,似乎有些?局促不安。

闻瞻只觉她周身的红色比宫中的大红还要晃眼,直直的晃到他的心中,让他再也挪不动脚。

他想:他身为皇上,享得是天下独一份的尊贵,要在一个臣子的府邸多呆些?时候,应当算不得什么吧?这些?人要恭谨相待,那是他们应当有的态度,他不应该觉得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闻瞻的表现,像极了女婿初次去岳父岳母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