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囚笼

作者:松梢月

江知宜他们出宫是在几日后,马车一路未停,直奔江寒寺。

隔着数年再到幼时养病的地方,对于江知宜来说,并未有太多波动,因为那些在镇国公府外?的日子的确太过?遥远,记忆不容得她多想,唯一的喜悦,是在于能故地重游,也能瞧一瞧多年未见的风景。

但她不多想,却又害怕闻瞻会多想,一路行来,她都不曾掀起马车的帷裳看?外?面的风景,只是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生怕这里勾起他对往事的无限哀愁。

闻瞻觉察到她不断望过?来的目光,心中只有堆满的雀跃与高兴,原先?他从不肯将自己的难过之处示人,现下到了她面前,只觉得流露脆弱也是理直气壮。

他喜欢见她心疼自己,喜欢听她安慰自己,哪怕只是无声的守在他跟前也好,因为这样,好像让他这个一向义无反顾往前的人,突然寻到了归处。

果然,爱心软的姑娘这会儿又在打量他,暗暗得想要给他抚慰,闻瞻也不拒绝,顺势靠在她肩头,故作黯然的开口:“卿卿,无论到哪里,我都是只有你。”

“嗯,我会陪着你,现在会、以后会、一直都会。”江知宜觉得高高在上的帝王,这会儿像一条可怜兮兮的小狗儿,不但要用爪子扒着她,还要想办法用头蹭蹭她的手,以寻求更多的安全感。

话音落下,闻瞻却突然笑起来,眉眼和唇角都舒展开,带着满满的喜悦和得意,但是笑完,又是突然的沉默。

他眉心低沉,眼睑微微下垂着,似是在跟江知宜说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我已经许久不曾来看过?我母亲了,去年出宫祭祀的时候原本要来,但后来仔细想想,还是不去了,害怕她会生我的气。”

“怎么会?当?母亲的,从来不会同孩子置气。”江知宜不知他为何会说出此言,只能说出这些虚话来安慰。

“其实我母亲倒不是多么小气的人,只是……只是我做了许久她讨厌的事情,想来她会因此厌恶我。”闻瞻勉力?勾唇笑?笑?,回望她一眼之后,又道:“厌恶就厌恶吧,左右要带你来见见她,也算同她有个交代。”

“那你母亲会不会,不大喜欢我这样的姑娘?”江知宜顺着他的话又问。

就算人已经不在了,她还是会在乎,会不会不太讨人喜欢,想来长辈一般应当?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姑娘,因为她多病多疾的,还特别喜欢为难人家的儿子。

“怎么会?我母亲她就喜欢你这样的,我最了解她。”闻瞻拉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劝她要安心,而后沉默须臾之后,突然又没头没尾的问道:“卿卿,你可知我当?初怎么当?上的皇帝?”

江知宜点点头,想说因为先帝器重他,但随后觉得光是器重恐怕不顶用,于是又摇了摇头,表示对先帝当?年的决定也甚是不解,因为按道理说,当?初的离王才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之人。

“因为我给了先?帝一样东西。”闻瞻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既没有得到帝王之位的得意,也没有任何要隐瞒实情的讳莫如深。

他只是曲着手指,在一旁的座位上一下下的敲击着,好像在平复自己的心情,随后又道:“我把先?帝送给我母亲的簪子给了他,并且告诉他,我母亲一直以来,都对他念念不忘,但他们俩之间隔着先?帝的兄弟宁王,即使我母亲心中有他,也迈不过?心中那道儿坎。”

说着,闻瞻原本波澜无惊的表情,已经全是苦涩,他的手指下意识的收紧,自嘲的问道:“所以,你应当?知道,我为什么说我母亲会恨我了吧?”

他母亲是个狠心人,当?初之所以一念之下投井,很大的原因在于她压根不想让他去皇宫,在她看?来,她受尽折辱生下的孩子,最不该认得,便是不顾伦理的先?帝。

可是他不但回了皇宫,认下了先?帝,还利用她留下的东西,以及她本不存在的爱意,换取了先?帝对他们的愧疚,所幸先帝真?的糊涂到了极点,能让他利用这点子愧疚推波助澜,从而谋得了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

虽说这一切皆是不得已,但做了就是做了,他母亲会因此恨极了他,他自然愿意受着,所以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他从不敢来看她,偶尔来此处,只是见过?徐嬷嬷之后,便会匆匆而去,后来徐嬷嬷也不在了,他更是不敢来,如今终于打算放下,才决定要来看看?。

江知宜看?着他失神,轻声唤了句“皇上”,又凑到他跟前,目光灼灼的望着他,义正言辞的说道:“皇上,我觉得你不该这样想,你母亲会不会因此恨你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你曾同我说过,你母亲恨极了先?帝,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生下了你,带着你离开先?帝身边,自尽的时候还特意寻了法子避开你,我觉得她像这天下其他的母亲一样,必然是爱极了你。”

更严重的话她不敢说,唯恐伤了闻瞻的心,但仔细想来,闻瞻的母亲若不是怀有慈母心,又怎会留下闻瞻,这个代表着他母亲与先?帝之间孽缘的结果。

江知宜向来不知道如何安慰人,但就她看?来,闻瞻格外好哄,只要你同他说爱他,说会永远陪着他,他便会格外满足。

思及此处,她故作轻松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头撞进他的怀中,伸出手臂环抱着他的腰,并抬手在他后背一下下的轻抚着,安慰道:“皇上,你母亲一定同我一样爱你,不……她肯定比我还要爱你,因为爱你,所以不希望你伤心,也不希望你难过,只想看见他永远开心。”

她一边说,一边从他怀中抬起头,伸手拉扯着他的嘴角,开玩笑的逗他:“你前几日不是还说你是我的小侍卫吗?现在小侍卫的夫人命令小侍卫笑一下,快点儿笑,不然……不然罚你今夜不准进夫人的门。”

闻瞻还有些发愣,但却下意识的随着她的手势弯唇笑?起来,被无力?感充斥的内心逐渐丰盈起来,他反握住她的手,笑?着回应道:“好的夫人,小侍卫笑给您看了。”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闻瞻母亲的坟墓处,闻瞻早已恢复了平静,这会儿倒没有迟疑,马车刚一停稳,他便匆匆下了车。

江知宜与他一同来往墓前,待看?见墓碑上的文字时,方觉得当?真?是讽刺,因为那墓碑上的身份,还是宁王的正妻之墓,仿佛同先?帝没有关联,同闻瞻更是没有关联。

闻瞻倒是对上头的文字毫不在意,只是摆手让侍从们皆退下,自顾自的跪在墓前,而后像是知道江知宜在关注什么,不屑的解释道:“皇家颜面最是重要,就算先?帝爱我母亲,也只能留这样的身份给她,况且他那样的人,能拿出来的也不算什么爱。”

听他嘲讽先?帝,江知宜没法回应什么,只当自己不曾听见,默默的捡去墓碑旁的落叶,小心翼翼的望了眼闻瞻,对着墓碑轻声叫了声“母亲”。

闻瞻身形一滞,对她这声母亲万分惊讶,就听她接着说道:“我应当?叫您母亲的对吧?母亲,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我,但不管喜欢不喜欢,我都得叫您母亲,因为我已经同闻瞻在一起,成了他的皇后,也就是他唯一的夫人,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更换的机会了,所以您若是不喜欢我,也暂且先?忍忍吧。”

江知宜这一番话说出来,只让人觉得失笑,但看?她叩首时恭敬非常的模样,闻瞻笑不出来,只觉得有些空旷的心,正一点儿一点儿被塞满,直到其中全是涨满的爱意。

他将?她拉起来,掏出帕子来替她擦了擦额头,认真道:“我都说了,我母亲必然会喜欢你,所以你不必做她不喜欢你的假设。”

“你又不是你母亲,你怎么知道?”江知宜抬眸瞥他一眼,毫不客气的出言反驳他。

其实她向来不大在意别人的想法,但她面前的坟墓中,躺的不是别人,而是闻瞻的母亲,她在意闻瞻,自然也会在意她母亲的想法。

“她同我托过?梦,说她喜欢她儿子的皇后。”闻瞻脸不红心不跳的扯着谎,想要让她安心。

说实话,过?了这么多年,他连他母亲的长相都不大记得了,偶尔梦见也是一张模模糊糊的脸,每每都是在责问他为何要去皇宫,哪里会谈论这样的事情。

“还有这回事儿?”江知宜面露不解,不是很相信他这样的说法。

她只听说过?逝去之人托梦要烧纸,还没听说过?托梦夸儿子的夫人好不好的说法。

“自然是真的。”闻瞻转头与她对视,眸中不见任何心虚的表现。

他不想江知宜因为这个有任何负担,别说他母亲现下已经不在了,就算是在,她是否喜欢江知宜,也左右不得他的想法。

江知宜不再同他争论这个了,只是问他:“我要不要避让一下,让你同你母亲说些话?”

“不必。”闻瞻用手中的方帕擦拭着面前的墓碑,不疾不徐的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希望母亲莫要怪我。”

他抿了抿唇,薄唇张合之间,一句话也不曾说出口,只是用手指按着那墓碑,在心中默默道:母亲,不孝子不敢有旁的心愿,只望您若是在天有灵,能保佑卿卿身子康健,让我有好好保护她的机会,我只提这一个请求,希望可以实现。

想完这些,他偏头望了望四下盎然的春意,这是年复一年的盛景,又抬眸看向江知宜,深邃的眸子中,是盛满的爱意与深情,多得仿佛要立即溢出来,而后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道着真?心。

“年年都会有这样的春日,我年年都会爱江知宜。”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更平行世界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