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思开了十个小时的车从上海直奔北京,虽然年轻,到底还是疲倦,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解意这里跟过去的住所不同,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大床,根本就没准备客房。他每次来都跟解意睡在一起,只是各盖一床被子,互不干扰,就像小时候一样。
这时,窗帘低垂,光线幽暗,屋里很静,一边的床上已是空空如也,解意睡过的被子已经收了起来。
解思心情很好,一骨碌爬起来,到处看了看。
那两只牧羊犬立刻亲热地扑过来,摇头摆尾地跟在他身边。他拍了拍它们,继续往画室走去。
解意果然在里面,正用画刀修改着昨天画的那幅风景。
他没有出声,倚着门框,悄悄看着专心致志的哥哥。
解意斜斜地对着窗,他只能看到部分侧脸。从窗外射进来的明亮光线为他的整个轮廓罩了一圈柔和的光晕,让他的脸和手都显得特别晶莹,解思甚至能看到他那微微上翘的长睫像蝴蝶翅膀一般在空气中扑闪。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看哥哥的目光永远都是仰视。
他刚刚懂事时,哥哥就已经上学了,而且成绩很好,回到家后总是一本正经地对才两、三岁的小弟讲述语文、数学,朗读英语。等他上了小学,哥哥已经考去了美院附中,在专业课和文化课中忙得不可开交,却还抽空跟一帮上海滩的前卫艺术家厮混,偶尔也带着他。他张着天真的眼睛,听着这些外表怪异的年轻人满口新潮的名词,佩服得五体投地。等到哥哥去北京上了大学,也只有寒暑假才能再看到。哥哥那时候充满了艺术家的叛逆,喜欢约了同学到穷山恶水的原始自然中去写生,让父母担足心事。然后,才华横溢的哥哥“弃暗投明”,很快走进主流社会,并迅速取得成功。
在他的眼里心中,哥哥永远都是一个传奇,自己是怎么努力都比不上的,并且也乐意一生都被人介绍为“解意的弟弟”。
过去,无论有什么事,他都会想也不想,在第一时间向哥哥求援,哥哥就像是不用吃菠菜的大力水手,对他有求必应,力大无穷,无论他有什么困难,哥哥都会立即替他解决,出钱出力,万事不在话下。那时候,哥哥是他坚强的后盾,强大的靠山,他以为哥哥是永远都会屹立不倒的。
这两年,他已经长大,能够清晰地看到哥哥那些坚强背后所受到的无穷伤害。现在,一直隐忍的哥哥在他眼中变得柔弱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哥哥面前逐渐变得强大起来,也希望自己能够照顾哥哥,保护哥哥。
解意用画刀刮去画布上不理想的颜料,然后转身从洗笔器里拿画笔,却依稀看见门口有个人影,便抬起头来。
解思那张充满青春气息的俊朗面孔在雪白墙壁的映衬下特别漂亮,解意看着,不由得笑了起来:“睡得好吗?”
“嗯,挺好的。”解思点头。“你呢?怎么起这么早?”
解意漫不经心地说:“我无所谓,醒了就起,累了就睡,又不用上班,也没什么事需要操心,很自由的。”
解思这才离开门框,笑着走了进来。站在画架前,看着解意往画布上添色,他关切地问:“你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你自己弄吧,冰箱里有牛奶面包。”
解思便放了心,自去淋浴,然后弄东西吃。
刚喝了一口牛奶,门铃便响起来。
解思挺纳闷的:“哥,你今天约了客人吗?”
“没有啊。”解意在画室里顺口答道。“可能是收物管费的吧,你去帮我开门。”
解思一手端着盛着牛奶的玻璃杯,一手打开了门。
看到站在外面的人,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差点将手中的牛奶泼过去。他脸色一沉,厉声质问:“你来干什么?”
林思东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解思,也是一怔,脸上的笑容却是没减,从容地说:“是小思啊,我来看看你哥。”
“如果没你这种人,我哥就好得很。”解思赌气地讥讽道。“你走吧走吧,少在这里晃悠,我哥的日子只怕还好过些。”
林思东岂是这些不疼不痒的言语就可以打发的?他笑笑地看着解思,忽然扬声叫道:“小意,你在家吗?”
解意听见他的声音,拿着画笔走出来,看着解思隔着防盗门与林思东对峙,不由得笑了。他温和地说:“小思,放他进来吧。”
解思瞪了林思东一眼,却没动作。
林思东却是笑笑的,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觉得他那孩子气的模样很好玩。
解意见解思没动,也是忍俊不禁,声音更加柔和:“好了,小思,那次我被绑架,思东也赶来救过我。过去的恩怨,你就别再计较了。”
解思想起前事,这才勉强平息了心里的火气,悻悻然地替他开了门。
林思东笑道:“谢谢小思。”
解思“哼”了一声,重重关上门,转身就走。
看着他那模样,林思东差点笑出声来,忍不住逗他,半真半假地说:“小思,我们欢乐集团已经进军上海,我想聘你做我们上海分公司的常年法律顾问。”
“不干。”解思想也不想,皱着好看的剑眉,一口拒绝。
林思东呵呵笑道:“丘吉尔说过: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况且,我还算不上是你的敌人。此事利人利己,纯属双赢,你为什么不干?”
解思一梗脖子,回头怒视着他,冷笑道:“我倒不信了,我解思没了你赏的那碗饭,还就饿死了。”
林思东看了解意一眼,笑道:“我可没有那意思。”
解意微笑着,站在中间打圆场:“好啦,这事稍后再议吧。小思,你先吃饭。”
解思给哥哥面子,果然不再出言驳斥,探手抓起面包,狠狠地咬了一口。
林思东看着解思的背影,那挺拔的身姿酷似他三年前初见的解意。
那时候的解意,可真是年轻啊,浑身都似乎在闪光,充满了势不可当的锐气和勃勃的生机,令他一见倾心,毫不犹豫地飞身扑上,用尽全身力气去攫住他,无论如何舍不得放手。
他回忆着,忍不住看向眼前的这个人。
他只穿着简单的蓝色棉布衬衫和浅啡色粗布裤,手上还沾了些青绿色的油画颜料,整个人都荡漾着如水一般的温和,却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俗话说“宝剑锋从磨砺出”,偏偏他却不是这样,经过了那么多磨难,他似乎再也没有了过去那种凌厉的尖锐,却反而让人不敢伸手去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