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落师门

作者:侧侧轻寒

  多年来这样强硬的母后,淡然拂衣而去,好象是我成全了她。

  十年间的事情,就这样无声结束。

  

  离开母后,我一个人到宫城去,让车马在汴梁转了一周。

  一路上看着外面的京都景象。我曾经看过无数次的东西。

  有宝榭层楼,笙歌按乐,画桥流水,士人行歌。都城左近尽是园圃,车驾过高墙透漏的玉津园,我看到里面池塘倒影里显现出亭榭楼台。这样的园子,东京还有很多,药梁园、下松园、庶人园、养种园。大宋不知道有多少。

  金明池、杏花冈,现在暑气正盛,大堆的人聚在池苑边消暑,听歌女酥软地在轻唱晏殊的新词,隔水送来,喉音揉了波光,恰似醉里梦里,慵懒天气。

  集贤楼、莲花楼,快活林、独乐冈,盛暑中聚集饮宴,京城风气侈糜,只听到盆盏碰撞,觥筹交错的喧哗声。

  沿街去的独轮车子上,准备着今晚又一个喧闹的夜市。

  夜夜笙歌,日日升平的天下。

  现在,母后居然真的全都交托于我的手上了。

  而我,竟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

  这不是我理想中的世界,我不知道在我的手里,我要如何去做?似乎没有人会记得遥远的燕云十六州,没有人关心塞外纵横的那些铁骑。

  可我呢?我为什么要仓促接管这个天下?

  我本来应该抗拒,而且恐惧,等待母后什么时候安静地将它交到我的手中。

  刚开始,十三岁的时候,我是宁愿在步天台上,看那些斗转星移。

  我的理想,不是这个朝廷,不是这个天下。可仅仅十年,我就已经完全改变。

  

  现在我逼得母后借病离了朝廷,不再直接参与政事,但她在朝中十几年的影响不会消失,还是会制肘着我。我一时把母后推下去,所有事情都没有平稳的过渡,朝廷里的势力没有交接就匆促了断,我往后的行事必然就阻碍重重,这以后恐怕会是我当政的大患,

  我是在拿自己以后顺理成章的朝廷开玩笑。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害怕。

  我害怕我现在把艾悯强留在身边,以为自己已经安定,可到最后还是落得十四岁时的下场。当时我如此恐惧地饮下了那些以为是剧毒的清水,到结果却仍是徒劳,我才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要母后还在,我自己的爱情也许豁出命来也保不住。

  若不是为了当时那些被迫的痛苦,我根本不会想要独揽这个大权。

  我再也不要任何人来威胁我。

  到现在终于几乎把所有都握在手心,再没有人能拆散我与她,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孩子。可我恐怕我这样为她豁出一切做的蠢事,她却连看一眼都不屑。  

  

  到宫后第一个去见她。

  天色已经有点昏暗了,玉华殿却还没有掌上灯。

  宫女在外面看见我,忙说:“我去回艾姑娘。”

  她在宫里还没有正式名分,宫女也只好这样叫她。

  “不用,我自己进去就好了。”我止住了她。

  进内去,深殿里越发幽暗。

  里面的砖地被冲洗得太过干净,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在这样微有寒意的秋天黄昏里,我觉得有点畏惧。  

  她一个人在殿里慢慢地走来走去,赤着脚,在光滑的青砖上,穿曳地的薄纱衣,那粉色在黑暗中浅得几乎分辨不出,与白色一样。她的头发长了,绸缎一样披到腰间,没有挽上去。

  她不像人,像是一缕幽魂在这个大殿里,悄无声息地徘徊。

  我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冰凉凉一块。站在那里不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