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落师门

作者:侧侧轻寒

  怕她受冷受热,她又不肯让人在床边侍侯,只好我动手。

  每个夜里都逼迫自己醒转几次,伸手去摸摸她的被子有没有盖严,怕有一丝冷气进去伤了她。

  有时她微微一动,似乎要惊醒了她,我就只好僵在空中很久,等她睡安稳了,再轻手轻脚缩回。

  到后来居然成为习惯。

  我不是皇帝,我是个最普通的疼爱妻子的人。

  满心欢喜,等待我们的孩子到这个世界上。

  有一次我去摸完她的被子,听到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心里一惊,以为吵醒了她,她却再没有动静。

  我想她是在睡梦里遇见了什么伤心事吧。

  

  一开始偶尔趴在她的小腹上隔着被子听听动静,后来几乎上瘾。

  她就会推开我的头,皱眉说:“不到三个月,哪里听得到什么啊?”

  其实我不是想听孩子,我是想要找个借口名正言顺地在她的身边依赖一会。不便说出原由,只好坐到她身边,问她:“你觉得会是皇子,还是公主?”

  她却不喜欢猜测:“我怎么知道。”

  “猜一下嘛,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地抱着她的肩问。

  她想了很久,说:“儿子大约不可能……”脸上表情奇怪。

  我问:“怎么不可能了?”

  她又不回答,反问我:“你呢?你喜欢儿子吧?”

  “儿子当然好了,可是十二岁起就要到东宫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多寂寞。”况且我肯定抢不过他,那就是另一个男人天天占了你的怀抱,我要怎么办?我想到这里,为自己的胡思乱想笑了出来,“可是如果你没有儿子,又不象其他人一样有后面的势力,以后在宫里也许被人欺负。如果生了长子,我就可以立他为太子,以后你是皇太后,就不一样了。”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不再说话。

  “生一对龙凤双胞胎好不好?”我在她耳边轻声问。

  “这我没办法的。”她闭上眼说。

  我把她埋在自己胸口,用力抱着,说:“没关系,以后我们有几十年的时间慢慢生呢。”

  说完,自己先笑了。

  她在我的肩头上靠了一会,然后说:“我晚上睡觉不会有什么厉害的动静,被子又这么大,你以后不要再半夜醒来看了。象个小孩子一样。”

  我不知道她已经觉察,觉得有点羞愧,良久才说:“太医说你现在禁不得寒,偏偏天气又这么冷,我怕我们的孩子……有个什么闪失。”

  她默然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闭上眼。

  我在她耳边轻声说:“艾悯,过往都是我对不住你,从湛刚刚去世,我却对你做了那般错事,都是我的不是。”

  她的身体在我怀里微微一僵,却没有说什么。

  “你大约不知道,在我十三岁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到现在,一直都是。我害怕你回家,怕你离开了这个人间,我只好待在步天台上等待你,却永远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来……我怕我等了一辈子,你却再不出现。我只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说到后来,声音渐渐模糊,自己也听不出自己在说什么,只好用力抱紧她,把自己的脸深深埋在她的头发中。

  似乎过了很久,我才听到她轻轻一声叹息。

  白兰花的香气,氤氲地淹没了我所有神志。

  在这一片失神茫然中,模糊听到她缓缓地,用了极低极低的声音对我说:“我现在……心里很……”

  此时外面突然有折枝的声音,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脸色煞白,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就断了。  自从她出逃回来,似乎就落下了这样的习惯。

  我连忙站起来到窗边,往外面看了一下,说:“没事,有只鸟在枯枝上跳呢。”

  她这才安心下来,出了一口气,问:“是什么鸟?”

  我不认识,看了下说:“是喜鹊吧。”

  她点头,闭了眼。我抬手把鸟赶走,看看外面,锦夔殿只适合春天居住,现在是冬天,一点花草也没有,萧瑟。

  再回头看她,她却终于再没说什么。仿佛刚才根本没有想要对我说话。

  

  母后在大寒前一天,命人送了几枝早梅来。

  她很喜欢,接过抱在怀里看了很久,那些纯白的灿烂花朵映衬着她脸色,那苍白肤色居然也显出了些嫣润色泽。

  我从紫宸殿回来时,她正在修剪花枝。我坐在旁边看了半晌,看她睫毛微颤,如蝴蝶的翅尖一般,遮着烟水迷蒙的一泓眼波,在她手里的花朵都仿佛在她的注目下生辉。看得入了神。

  她抬手要把最好的那几朵剪下,我觉得那花朵和着她的眸光,极其漂亮,心里有点惋惜,说:“这两朵开得最好,就留着吧。”

  她抬眼看我,轻声说:“可是留着就坏了整个调子了,看上去繁乱。”一边马上就将它削掉。

  宫女端了药上来,她放下花,接过药去皱着眉慢慢喝下。

  她一开始不愿意喝这样难喝的药,但是因为宫人的苦苦请求,她现在也都喝了。只是身体依然没有什么好转。

  想到父皇的六个孩子,只剩了我一个,心里不觉有点惴惴。

  但愿上天要保佑我们的孩子才好。

  我心里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觉未来茫然,可也不知道如何对她说,只好捡起桌上被剪下的梅花翻来覆去地看。

  她喝完了药,拿茶饮过了,看我一直拿着那梅花看,便说:“两朵花而已,你怎么这样怜惜。”从我手中取过去插在自己发际。

  再低头时,那枝花就在她的发上颤巍。

  我盯着那朵花良久,才后悔过来,我刚才为怎么不敢给她戴上去?

  我与她,现在应该算是什么关系,我没有勇气对她做亲密的举动,她也不愿意对我显示喜欢上时应有的言行。

  喜欢,她喜欢我,是我的奢望吧。

  她把梅花供在桌上,窗边就养着那盆红葶。她伸手抚摸那兰花的叶片。

  那是赵从湛最喜欢的兰花。

  我也没有什么能说的,把头转向殿外去了。

  她却问我:“觉不觉得天气冷了?”声音恬静。

  我回头看她。

  她站在透镂九花沉香窗前静静地盯着我,身后的薄薄阳光从窗间熹微投进,光晕朦胧。

  我不知道自己眼前是真是幻,她全身颜色幽微暗淡,可那眼睛,深深深深让我沉浸了进去。

  紧张得,居然无法开口。

  她看我这样,慢慢咬住唇,良久,却向我微微勾起唇角。

  她在向我微笑。

  她的眼睛里水波不兴,可是她真的是在对我微笑。

  我听到她轻声说:“我听说宫中也是有养花匠人的,不如把这兰花移到那边温室里去,陪在我身边也不是过冬的方法。”

  原来她要把兰花送到更好的地方去。

  把这无论如何也不愿抛弃的兰花,送离自己的身边。  

  我此时不敢再看她,把头低下去,看着地面。

  眼泪满眶。

  除此,我能如何欢喜。

  明天大寒,就是我册立她为贵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