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样,凡事需要听别人指点的皇帝。
巳时摆驾紫云楼,与三品以上宴饮祝过长宁节。然后回宫,于酉时临流杯殿,后宫众人要向我上酒请寿。
换衣服的时候,伯方在身后说:“皇上,此次进贺顺序,后局不知道如何安置才好,艾姑娘的贵妃已经拟好,玉册金宝都已制了,却因故未正式进封。皇上的意思是以何身份排序?”
我一时诧异,回头问:“什么?”
难道她今天居然要来?她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借身体不好推脱掉的吗?
居然,会在我的寿辰要与其他人一起向我进贺。
皇后在流杯殿率众上寿。宫中的蔷薇露清冽,无奈每个人都要穿了朝服,在面前三跪九叩,不胜其烦。
她终究还是没有依贵妃礼,只列在最后。模糊中只看见她低垂的头,灯光晕了颜色,头发黑得让人诧异,肤色又白得几乎可怕,我想定神看见一些什么,她却在满殿的金紫红晕中尽失了形容,只留了雪色的手腕,雪色的脖颈,其他的全都融化。
鼎钟交鸣,丝弦急奏。《曲破》声调转大曲《柘枝》。
纷沓寿筵开始。
照例,御筵第一巡是用来看的绣花高饤八果垒,用以气味洁净的缕金香药十盒,雕花蜜煎十二品,脯腊十味,垂手八盘子。
暂停席宴,把酒祝今年东风。
拓枝正舞到《三台》,鲜亮颜色的裙裾高高飘扬,满殿光彩耀目,管弦繁急,跳珠击玉声中舞袖如云。 刹那恍惚。
这情景莫不是那春日杏花,开得云雾缭绕,一天地的胭脂琼瑶,倾城俱是看花人。
在最后面。
她就在离我最远的地方,在这杏花的深处,繁华尽头。
浅绛红的一带裙角,上面是缠丝的秋海棠。
她一直低着头,我穿过重重浮光掠影,看见她的手,她的容颜,她的衣裙。
离得远了,怎么也看不清楚。 无比难过,却也无比悲哀。
不知不觉第二巡开始,八盘切时果,十二品时新果子,然后又是十二品雕花蜜煎,十二道砌香咸酸,而后上的是十二味珑缠果子,荔枝甘露饼、荔枝蓼花、荔枝好郎君、珑缠桃条、酥胡桃、缠枣圈、缠梨肉、香莲事件、香药葡萄、缠松子、糖霜玉蜂儿、白缠桃条。
我问旁边的伯方:“这荔枝蓼花是新品?”
他忙示意尚食局的人上来,那内侍启奏道:“汴梁人家以油饧缀糁作饵,名之曰蓼花,荔枝蓼花乃在荔枝肉外滚上糖衣,入油炸为蓼花状。”
伯方笑道:“皇上大约没有见过蓼草,这名字是取其形似,象那蓼草花。”
我微微点头,用筷子拈了荔枝蓼花仔细地看。不看其他人一眼。
只怕自己突然就歇斯底里,丢下了满殿的盛妆逃离那绛红裙角上缠丝的秋海棠。
蓼草花,我怎么会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