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钟后,我坐上计程车奔向清华南门。司机师傅看到我的第一眼,脸刷地白了一下,我对自己的打扮很满意。
刚哼着小调坐进计程车,麻辣烫的电话立即追进来,我很有先见之明地将手机移开一段距离。那一串嘹亮的国骂让旁边开车师傅的手都颤了几下。本来,我打算等她骂累了再解释,不过为了保全自己的小命,我悍然截断了麻辣烫的骂声,“我妈逼我去相亲,如果我不去,她就和我断绝母女关系。”
麻辣烫沉默了下来,作为大龄剩女一枚,她被她娘逼迫的次数只比我多、不比我少,只不过,她性格比较激烈,很少投降,所以母女俩闹得鸡飞狗跳,距离反目成仇仅差0.1cm。
一瞬后,她蔫蔫地说:“那你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去逛街。”
“不用!我就去坐一会,嗯……”我看了一眼车上的表,“你去洗个头,或者做个面膜,我们五十分钟后见。”
麻辣烫心领神会地笑起来,“你丫今天很另类吧?”
“很哥特,很玄幻,很希区柯克。”
“好,我先去做指甲,我们美容院见。你要再放我鸽子,我卸了你脑袋!”
“是,是,是!”
我的相亲活动触动了麻辣烫对她悲惨世界的怨恨,正事说完,仍不肯挂电话,“你说我老妈,从中学到大学,再到我工作,一直都教育我要以学业为重,不要胡思乱想,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和小男生多说句话,她能盘问一个小时,裙子不能太短,衣服不能太透,不许穿小吊带,不许穿露脐装,恨不得在我脸上刻上‘男人勿近’,为什么我一过二十五岁,突然之间,她就换了风格,每天不问我工作如何,光问我有没有认识有发展机会的男生,有没有人追求我,回答的NO多了,她就说我穿衣服太嬉皮,没有女孩子气。靠!她以为招蜂引蝶那么容易?她前二十五年都不教我,也不准我学,我怎么会?古代妓女上岗前都还要老鸨调教个几年呢……”
司机师傅的手又开始跳,为了我的安全考虑,我只能赶紧哼哼唧唧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十五分钟后,我和陈阿姨在咖啡馆碰上头,陈阿姨看到我,脸色变化和莫奈的油画很像,色彩那叫一个缤纷夺目、迷离摇曳。我很淡定,很淡定地坐下来,还没要咖啡,先把烟灰缸放在自己右手边,手袋里烟、打火机都准备好,只等那位海草同学一出场,我的表演活动就开始。
五分钟后,离约定时间还有三十秒时,海草同学仍没到,我睨着表想,看起来他也不积极呀!如果他迟到,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走人了。正想着,陈阿姨激动地说:“到了,到了!”
我一面手探进包里摸烟,一面顺着陈阿姨的目光看向玻璃窗外。一个刹那,如被魔女的魔法棒点中,我的一切动作静止。窗内的世界变成了黑白定格默语片,而玻璃窗外,却阳光灿烂,樱花纷飞。
他的身材依旧修长提拔,他的眉目也一如我梦中英俊。
他正徐徐穿行过阳光,穿行过七年的光阴,向我走来,在他身后纷飞的是樱花,坠落的是我的心。
我的脑袋里电闪雷鸣、面部表情却麻木不仁,如一只提线木偶般,由着陈阿姨一戳一动。
他如何介绍的自己,我如何和他握的手,他如何坐到我对面,我如何送走陈阿姨,我一概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我暗恋了十年的人,这个我追着他上高中、考大学的人,这个我以为已经永远消失于我生命中的人,这个我白日里永远不会去想,晚上却无数次梦到的人,竟然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用了十分钟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严重怀疑仍然是自己的春梦,最后不惜自己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确认我的确不是在做梦。
我又用了十分钟消化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对脑袋里的轰鸣声,不停地喊“停”,“停”,“停”!
当脑袋终于不再轰鸣时,我再用了十分钟狂喜,还不敢表露出来,只能自己在心里双手叉腰,仰天大笑,哈哈哈,他也来相亲哦!单身,单身!
来来来我是一个菠萝,萝萝萝萝,来来来我是一片芒果,果果果果……
我的水果草裙小舞曲还没跳完,看见了咖啡匙上反射出的自己的形象……
啊~~~~~~~~~~
惊天!动地!惨绝!人寰!
我内心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怨恨,恨不能当场掐死自己。
我盯着小小的咖啡匙里的那个小小的我发呆。竟无语、泪凝噎。
“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包里的手机开始响,我一声不吭地按掉,继续搅拌咖啡,手机又响,我又立即摁掉,手机再响,我再摁掉,正偷偷摸摸地摸索着寻找关机按钮,他说:“如果你有急事的话,可以提前离开,陈阿姨那边我来说。”
“我没有!”
我的语气太热切,姿态太急切,让他一愣,我想解释,可舌头如打了结,什么都说不出来。难道告诉他,虽然你对我没有丝毫印象,可我已经暗恋了你整整十年,所以,我一见你就紧张,就不会说话,就四肢不听脑袋支配。
“我爱你,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这首口水歌被咖啡厅里低缓的钢琴声一对比,再配上我的装扮,让所有瞟向我的眼光都如一道微积分题目一般变幻莫测。
他倒是表情温雅依旧,淡淡地看着我,在他的目光下,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再去按掉手机,所以,我只能慢吞吞地把手机从手袋里翻出来,那短短一瞬间的心情变化让我理解了走向刑场的死囚。
“求求你,老天,让麻辣烫性情突然大变!”我心中一边默祷,一边接通了电话。电话接通的一瞬,一串清脆明亮的谩骂直接飘了出来,我简直就能看见一个个具体的五线谱音符在我们的咖啡桌上幸灾乐祸地跳草裙舞,每一个的表情都和撒旦一模一样。
他是个很有修养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修养下更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气度,为了照顾我的感受,他的神色一直平和,端着咖啡杯,遥望着窗外,好像在欣赏景色。
玻璃窗上映照着一个衣着得体的男子和一个五颜六色垃圾场一般的女子,所有的客人都禁不住地打量我们,而侍者也一直在好奇地窥伺我们。突然间,我心灰意冷,一边手足无措地跳了起来,一边说:“抱歉,我还要去赴一个朋友的约会。”
他礼貌地站起来,很客套,也很陌生地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