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大附中是省重点中学,面向全省招生,规模颇大。到校当天,学校先安排这批实习老师入住了学生公寓的顶楼,大家拎了行李进去一看,四人一间,高架床下面是书桌,窗明几净,光线充足,带有独立的卫生间,居然比师大宿舍的设施要齐全气派得多。伊敏和江小琳以及一个政治系、一个英语系女生分在同一间寝室,大家各自放好行李,然后集中听从学校分配实习年级和指导老师。
伊敏、江小琳和同班另一个男生都被分在高一年级,他们的班主任工作指导老师和教学指导老师是一个人,高一(三)班的班主任******,她四十岁左右,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衣着考究得体,脸上带着多年教师做下来习惯性的严厉表情,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类型。
相比其他市内走读学校,在师大附中实习的要求要严格得多。整个六周实习期间,实习教师必须早上6:40到班,管理早读前的纪律,白天不停的听课备课试讲加协助批改作业,晚上下自习课后配合寝室管理员进行寝室管理,也就是说基本没有什么空余时间了。
转眼到了十月底,这天是周三,伊敏全天听课背课,下午放学后,她跟******请假,说有事必须出去一趟,晚上不能参加晚自习和查寝。******显然不喜欢这种讲不出明确理由的请假,但总算伊敏的表现一直既不多话也不木讷,做事认真,写出的教案也能入她的法眼,她点头同意了。
伊敏和江小琳打个招呼,说要去朋友那有事,晚上不回来了,江小琳点头表示知道了。她背上背包,在外面吃了简单的晚餐,然后乘公共汽车去了苏哲的家。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还下起了细细的小雨,有几分凉意。她拿出门卡进小区,再按密码开单元门,上了四楼,拿出红绳结系着的两把钥匙,用银色那把开了门,换好拖鞋,打开门窗通风。
尽管苏哲告诉她,这里所有的水电、供暖、物业费用他全办了托收,让秘书定期打钱进去,她只管过来住就可以,但这还是在苏哲离开以后她第一次来。
今天是她的二十一岁生日,她决定离开寝室,给自己一个独处的、不必转眼就看到人影晃动、满耳充斥着声音的安静夜晚当生日礼物。
整个房子和那天他们离开时一样,家具上蒙了些许灰尘,她找块抹布擦拭干净,然后去储藏室,翻出白布,罩到沙发上。
她走进卧室,床上深蓝色条纹床罩还是临走前她铺的。她拉开衣柜,里面仍然挂着她的睡衣,苏哲的西装、衬衫等衣物。她迟疑一下,坐到床边,拉开左边床头柜抽屉,那里果然放了一个白色信封,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并没去动它。良久,她合上抽屉,躺到床2上,呆呆看着天花板出神。
她早拿到了托福成绩,591分,听力如她所料一样拖了后腿,让她没上预先给自己定的底线600分。这个成绩有点尴尬,申请加拿大二三类城市的大学奖学金也许没太大问题,但她一直给自己订的目标是爷爷奶奶和叔叔生活的温哥华的几所学校,如果寄申请资料过去,她的把握不大。
去温哥华,可以和她的爷爷奶奶生活在一个城市;去地广人稀的加拿大二三线城市,就成了为了离开而离开。
拿到成绩后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犹豫,真的要动用苏哲留下的钱吗?她并不为该不该用这笔钱挣扎,她只是清楚知道,拿这笔钱出去的话,隔了一个大洋,和苏哲的联系就越发遥远脆弱了。
她从来不是行事迟疑不决的人,但这件事,她居然一拖再拖。到现在还不立刻动手准备资料的话,差不多就等于是放弃了毕业以后马上出国的计划。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下不了决心。舍不得苏哲吗?那是自然。可是她明白,自己对这段感情并不肯定,哪怕他此时仍然留在这个城市,他们之间能维系多久,谁也说不清,更不要说他此时远在深圳。
加拿大和中国的距离是将近8000公里,本地和深圳的距离是1200公里,这两个数字区别很大吗?她问自己,然后在心里做了回答,当然很大,大到她一想到就觉得无法决定去留了。
然而留在这里,他们目前各自的生活没有一点交集,等着双方的关系无可避免地一点点变淡,未免太被动了,她对自己说。
经过半个来月闹轰轰的中学实习教师生活,此时这间房子只听得到细雨敲窗的沙沙声,这样的安静让她朦胧有了睡意,正在眼睛半睁半合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一下清醒,拿出来一看,是苏哲。
“伊敏,快点出来,我在东门外等你。”
伊敏一下睁大眼睛,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回来了吗?”
“刚下飞机到师大。”
她的嗓子一下哽住了,隔了一会才哑声说:“我在你家,苏哲。”
她再也说不下去,只能紧紧攥住手机,心跳得激烈到无力地躺回床上。
她用手遮住眼睛,几乎失去了时间概念,直到听到外面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坐起身,看着匆匆走进来的苏哲,他穿着白色条纹衬衫、灰色西装,打着灰蓝两色的领带,头发和肩上都被雨打湿了。她跪在床上,一把抱住他的腰,死死将头抵在他的胸前。
苏哲俯头亲着她的头发:“生日快乐,伊敏。”
伊敏不做声,只用尽全力抱紧他。这样小孩子般的姿态让苏哲惊异又震动,这个女孩子,从来不肯轻易动容,可是此刻这么脆弱。
他今天全天在公司3忙碌,根本无暇想起其他事情。下午林跃庆过来和他谈件生意,谈完后两人准备一块去吃晚饭,闲聊时说起明天是乐清乐平的生日,让他猛然想起和伊敏的第一次,就是乐清乐平生日宴会结束以后。
“其实昨天是我的生日,二十岁,没人陪我过。”
“一直没人陪我,一直。”
她带着酒意喃喃诉说,他当时安抚地哄她:“好了好了,过去了,明年你的生日我给你补过好不好。”
她醉成那样,仍然知道这不过是句随口呵哄,一下笑了:“骗我,你把我当乐清乐平在哄呢。”
关于那天的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他马上打电话叫秘书给订机票,然后跟莫明其妙的林跃庆再见,匆匆赶往机场,下飞机后叫辆出租车到了师大东门,只是想给她一个意外惊喜。
然而现在看她在生日这天,独自待在这个空寂的房子里,想起她曾说过的希望某些时候全世界都把她忘记那句话,他庆幸他及时赶了回来。
他轻轻抚着伊敏的背,让她慢慢平静下来。伊敏松开手臂,只觉得这一阵毫无道理的用力,简直耗尽了自己的力气,她努力平复心情,希望自己不要再歇斯底里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