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人间阳光正好，但赫尔海姆里依旧是迷雾缭绕，昏暗得必须提灯才能前行。
和恶鬼们拥有鬼域一样，神祇们也拥有属于自己的神域。
而作为死神，方奕琛所拥有的就是这个终年苦寒的冰雪岛屿。
巨大的宫殿大厅里摆放着一张圆桌，七人围桌而坐，还有另外六张椅子是空着的。
身着黑袍的方奕琛坐在最远离大门的位置上，指猴赛因乖乖地站在他身后，高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
他左右分别是男仆迟钝和女仆缓慢，然后依次是傲慢、愤怒、暴食和嫉妒。
看着昏睡的暴食，方奕琛无奈的说道：
“没必要这么有仪式感吧？每次圆桌会议都要把他搬过来......”
在二十年前混战中，暴食重伤昏迷，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但每次集合七宗罪开会时女仆缓慢都会非常敬业地把他从床上搬过来，甚至举手表决的时候还要一丝不苟地记下：
“暴食：弃票。”
“能参加您的圆桌会议是他的福气。”缓慢说道。
方奕琛心想：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但他不敢说，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说不过她。
看见人齐了，方奕琛故作严肃地咳了两声：“咳咳，今天......”
谁知他还没说什么，缓慢就“噌”地一声站了起来，像个老妈子一样关切地说道：“主人，您着凉了。”
看着她认真严肃的表情，方奕琛忽然意识到大难临头，慌忙摆手解释：“没有，我只是——”
但缓慢根本不听，打断道：“主人，您病了。”
“我没病。”
“不，您有病。”
“......”
在一阵激烈的争执后，方奕琛放弃了挣扎，顺从地喝下了缓慢给他倒的热姜茶。
这回总满意了吧？方奕琛心想道。
然而缓慢显然不会善罢甘休，在监督方奕琛喝完药后，她又不知从那里摸出来一条玫红色的秋裤。
看着秋裤上那朵刺绣的红绿色牡丹，方奕琛汗如雨下：
“我可以换个颜色么？”
“还有这条小猪佩奇的。”缓慢又举起了另一条粉色条纹的加绒秋裤。
“......那就粉色的吧。”
“我就知道您喜欢小猪佩奇。”
“......”
这就是心梗的感觉吗？
在至高无上的死神大人被逼迫着套上了秋裤后，严肃的圆桌会议总算开始了。
“吾神永安，您叫我们所为何事？”嫉妒问道。
“吾眷，我们能不能说人话？”方奕琛真诚地说道。
“有屁快放，老子时间紧得很，还约了妹子打电动。”愤怒不耐烦地说道，嚣张地把脚放在了桌上。
她是一个很漂亮的酷姐姐，一头淡粉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紧身的黑衣和短裙将她完美的身材曲线展露无遗。
“得了吧，装什么帅？我看你之前在那个电玩城夹了三十年的娃娃，”缓慢冷哼一声，补充道：“而且还一个都没夹到。”
“是那个夹娃娃机不行。”
“我觉得你今天的发色和我的秋裤好像，这叫什么？秋裤粉？”为了防止她们俩又打起来，方奕琛赶紧转移话题道。
“秋个屁，这是蜜桃粉。”
“你怎么敢这样和主人说话？”缓慢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一只电光化成的猫咪猛地扑向愤怒，而愤怒也不甘示弱，瞬间拔出重剑，一只脚踩在桌上横刀劈向黄猫。
谁知黄猫被砍后忽然在桌子中间炸开，金色的蜂蜜迸溅而出，淋了众神一头一脸。
“呃......”方奕琛看着愤怒的愤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你的蜜桃粉......现在变成黄桃粉了。”
这句话给本就尴尬的气氛雪上加霜。
如果不是有嫉妒和傲慢拦着，愤怒今天可能真的要抡起大刀把方奕琛给砍死了。
方弈琛一挥手指扫去了他们身上的蜂蜜。
“多谢主人。”缓慢说道。
“哼，今天天气真差。”愤怒不想道歉，别开了头。
“缓慢，你知道吗？”方弈琛调侃道，“当一个人想要道谢，但又不好意思时，她就会说‘今天天气真差’。”
“你！”愤怒又提起了大刀。
一番闹腾后，诸神总算安静了下来，正式进入了话题。
“今天叫你们来是为了一件事——我们可能找到骄傲了。”方奕琛说道。
“什么！？”嫉妒和傲慢震惊地说道。
“嘁，就因为那个蠢货就把老子给叫过来？”愤怒不屑地双手抱胸，“找到了就麻利点把他带去世界树神册那里除名。”
和凡人不同，神和神的眷族是不会死的，也不会因为灵魂被毁坏而消失。即使身躯灰飞烟灭，他们的灵魂也会附在其他生灵身上等待元气恢复。只要他们的名字还写在神册上，他们就永远存在。
但一般来说，陨落后的神会失去原有的记忆和力量，记忆恢复前的这段时间也是他们最孱弱和危险的时间。
指使芬鬼杀掉方奕琛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想趁着这段时间换神篡位。
要想彻底杀死一位神，就只能先将他从神册里除名。
但只有他本人才能在神册里找到自己的名字，所以即使知道骄傲和贪婪叛主篡位，方奕琛依然没办法自行将他们除名。
“骄傲是蠢货？你确定？”缓慢讥讽道，“当年他一个人能打我们剩下九个，而且只用一只手。”
“哼。”愤怒并没有反驳。
“唯有主人能够制服他，”缓慢继续说道，“那天的主人就像是一头光芒照耀下的雄狮——”
“停停停。”方奕琛尬得脚趾扣地抠出一座米奇妙妙屋，“但我还不确定究竟是不是他。”
他顿了顿，环顾全桌后又继续说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们之中又有人背叛了我，他想要弑神。”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愣。
“哪个龟孙？站出来，老娘第一个砍了他。”愤怒站了起来，拿刀指着傲慢和嫉妒的鼻子问道，“是不是你俩？”
傲慢和嫉妒面面相觑。
“够了，”方奕琛说道，“但有一个疑点：他提到了一首歌谣。”
“什么？”傲慢问道。
“天使的权杖上缠满锁链，死神的镰刃里生出鲜花。老鼠偷吃葡萄听见古林肯比鸣叫，蝠鲼爬上阶梯变成了环己烷。”
“这是！？”众人震惊，“这是什么啊？没听过。”
“没听过才正常，因为我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方奕琛说道，“这是以前我和骄傲以前编的歌谣。”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还没有成神，骄傲也不叫骄傲，两人会因为汉堡究竟要一层层吃还是一大口咬下去这种问题而吵架，甚至在人家肯基基店里大打出手，最后一起被骂得狗血淋头。
“所以你是说......”愤怒艰难地组织语言，“又是骄傲想杀你？可你不是都想退休了嘛？整这一出干嘛？真是闲的。”
“不知道。”方奕琛说道。
说完，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水晶的墙壁上挂满了闪烁的星辰，宁静又遥远。
*
方奕琛一回到家里，花颓就来了。
“好啊你个小白兔，”花颓揪着他的耳朵说道，“居然敢不带我收服女鬼，现在你的排名都跑到我前边去了，气死了气死了。”
“嗷嗷嗷，这也不是我的错啊！是那女鬼不想带你玩。”
听了这话后花颓总算松开了手，骂骂咧咧地走了进去。
“对了，你怎么突然来了？”方奕琛把门关上后问道。
“还不是陆赋机那小白脸让我过来看看你，”花颓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用大爷一般的语气说道：“我要雪碧。”
“没有，只有可乐。”方奕琛扔了一罐过去。
花颓撇了撇嘴，打开喝了一口，却“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
“哇，不用感激到进行才艺表演吧？”幸好方奕琛眼疾手快撑起了一把伞，才不至于被他喷到。
“咳咳咳，”花颓用衣袖擦了擦嘴角，“你这是什么可乐啊，有苦又辣。”
“嗯？”方奕琛不动声色将手中的折叠伞收了起来，“可能过期了吧？”
“呕，”花颓吐了吐舌头，“哪来的啊？拼多多上买的吧？”
“别这样说，小心以后没人帮你砍价。”方奕琛笑了笑，拿起玻璃杯装了一杯温开水，卡着花颓的视线死角往杯子里丢了一颗亮晶晶的星星。
这箱可乐是上次陆赋机探病时送来的，他之前留意到方奕琛特别喜欢可乐，就特意带了一箱过来。
“对了，”方奕琛将手中的玻璃杯递给花颓，又说道，“陆赋机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身手这么好，还能压着人脸蟾蜍打。”
“鬼知道，可能是哪个中学的普通体育老师吧。”花颓说道，咕咚咕咚地把水一口喝干了。
方奕琛“哦”了一声后就没有再追问下去，两人又东拉西扯地随便聊了聊。
忽然间，方奕琛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他扭头看向门的一瞬间，门铃响了。
“谁呀？快递？”花颓问道。
“不知道。”方奕琛起身走向门口。
门外站着一个高中生打扮的男生，他留着寸头，身上穿着丑丑的麻袋校服，局促不安地扣着手指甲。
“请问你是？”方奕琛挑了挑眉毛问道。
“你就是方奕琛吗？”男生看到比自己还矮一头的方奕琛后，明显地失望了一下。
“不是，”方奕琛侧身指了指花颓，“他才是。”
花颓：“啊？”
男生闻言忽然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激动地揪着他的衣服。
“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方奕琛跟着走了进来，问道。
“我听说他收服了女鬼，所以我......”男孩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远离桌上的可乐，说道，“唉，我可能撞鬼了。”
“哦？”
“我每天都会梦到自己吃的东西，”男孩揪着裤子说道，“比如如果吃的是烤牛肉，晚上就会梦到自己被一头牛烤，那感觉......就像真的一样，我，我很害怕。”
“那就吃素？”
“一开始可以，”男孩摇摇头，“但后来只要是熟食就会做噩梦，所以我这一个月吃的都是生的东西。”
“但后来，我就连吃生肉也会做梦梦到自己被生吞活剥......”
“最近几天更加，我连生的青菜也不能吃了，甚至喝水也会噩梦缠身，所以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任何东西了——”
男孩拉开衣服，他很瘦，几乎只有一层皮盖在了肋骨上，骨头随着呼吸律动着，根根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