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外阳光耀眼,方奕琛将卫衣上的帽子戴了起来,低头沿着?马路边大楼的阴影向前走。
一群在人行道上骑着?车的中学生?从?他身边经过,嬉笑声夹杂着?清脆的车铃声,分外热闹。
但方奕琛的耳中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被下了沉默咒。
他与喧闹的世界擦肩而过,却只是默默地低头走着?,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一眼。
虽然有更改别人记忆的能力,但他几乎没?有使用过。
原因有三?,一是他平时多数时间都以死神身份示人,没?有需要修改对方记忆的必要;
二是记忆连脑,至关重?要,稍有不慎就可能出现蝴蝶效应,引发难以挽回的悲剧;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他觉得记忆是珍贵而又独特的东西,独属于人们自己,即使是神也没?有修改的权力。
但其他神祇显然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眼中,成?神只是意?味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无尽的寿命,而不是庇佑众生?的沉重?责任。
想到这里,方奕琛无奈地摇了摇头
算了,反正审判会四天后才举行,与其浪费时间去想如何向那群讨厌的神解释,倒不如彻查陈鹏蓬之死。
尽管已经猜到了大概,但有些疑点到现在也没?有解开。
比如,拍卖会是怎么盯上陈鹏蓬的?陈鹏蓬的父亲究竟是因何而死?医院鬼域里的鬼和陈鹏蓬的父亲究竟又有什么仇怨?还有那精神病院里的金丝笼诅咒又是谁下的?
而这一切问题有两个突破点——医院众鬼和刘阳光院长。
十?字路口绿灯亮起,停滞的车流再?次流动起来。
下班的人们纷纷驻足,人行道上不一会儿便被占满了。
方奕琛止步在斑马线前,扭头向着?西南方看去。
星星点点的绿意?从?高?楼层层叠叠的缝隙透了出来,而在那片树林之中,隐约可以望见一栋灰白色建筑物的轮廓——棠城精神病院。
红绿灯交替闪烁,一只鹊鸲鸟从?空中略过,落在了两边的绿化树木上没?了踪影。
但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手机上,没?有人会注意?的一只鸟的出现与消失,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身边那个如鬼魅般的少年的出现与消失。
方奕琛走(或者说?飞)得很?快,不到五分钟就来到了精神病院门口。
由于现在是午休时间,走廊上的保安和护士都少了很?多,因此他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混了进去。
这个病院已经有点老旧了,走道也是八/九十?年代的设计风格,窄而多弯,交错的回廊像一张密布的蛛网,一不小心?就会被困在里边。
也许是因为坐落在山脚,每当风从?门窗灌入,在错杂的走廊内穿堂而过的时候,都能让人感受到一丝凉意?,冷得很?难让人相信现在还在初秋。
方奕琛随手翻了翻挂在墙上的病人登记汇总,厚厚一摞,详细地记录了每一个病人的姓名、年龄、病名和病房。
但奇怪的是,方奕琛并没?有翻到胡安寅和自己的名字。
明明当时被强行抓入院时他们俩也被登记了信息的来着?。
而且,他之前登记的时候瞥到的名字在这本本子上也一个都没?见着?。
难道是有两本记录本?
算了,还是先找刘阳光的办公室吧。
方奕琛摇摇头,环顾四周。
破旧锈蚀的导览图板上并没?有标明院长办公室的位置,若是只靠自己摸索着?找必定?要浪费好多时间。
方奕琛犹豫了一下,从?铁门的阴影里现出了身形,但眨眼间他就变成?了医护人员的模样,口罩和白色帽子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他一副淡定?的模样,走起路来白褂在身后飘飘扬扬,仿佛已经在这里工作很?久了。
“哎,你。”他随口叫住了一个路过的护士,说?话时还特意?模仿着?领导的语调,带着?点棠城本地的口音。
“我......?”护士停下脚步,低着?头,似乎有些紧张。
“就是你,”方奕琛说?道,“院长需要人手,你过去一趟。”
“好的。”护士点点头,却仍然低着?脑袋杵在原地。
“还有什么事吗?”方奕琛问道。
“有的,”护士说?道,“我不叫哎,我叫楚晴荨。”
方奕琛:???这个时候了还要玩梗吗?
说?完后,护士微微点了点头,抱着?病历本转身准备去找院长。
“等一下。”方奕琛却又叫住了她。
方奕琛故作生?气地沉下了脸,试图给?她施压,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随后,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好好干。”
在离开了护士的视线范围后,方奕琛立刻隐身跟了上去。
在绕过七弯八拐的走廊后,她停在了一间办公室门前,这一层平时显然没?什么人来,清冷得有些可怕。
“院长,您叫我么?”护士敲了敲门,问道。
无人回应。
“院长,您在吗?”护士提高?了音量,又问道。
然而办公室内还是一片寂静,似乎没?有人在里面。
在等了约莫半分钟后,护士放弃了等待,抱着?病历本转身就走。
“啧,把人叫过来自己又走了,这群领导就是有个大病。”她嘀嘀咕咕地走远了。
看着?护士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方奕琛这才解除了隐身,站在了办公室门口。
这扇门似乎是新做的,精致的雕花红木和周围斑驳剥落的墙壁格格不入。
金丝笼诅咒的必要条件就是封闭的物理空间,为了不再?中招,方奕琛没?有像之前一样贸然穿墙而过,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细细的黑色发卡。
这是他刚刚从?护士头上顺手牵羊拿下来的。
这种一字夹趁手得很?,他三?下两除五就将门给?撬开了。
门锁咔哒一声,木门缓缓打开。
屋内的景象着?实?让方奕琛吃了一惊——这里不像是一个普通院长的办公室,倒像是欧洲中世纪某位贵族城堡的一个角落。
柔软的褐色织花羊绒地毯铺满整个地面,复古的大理石桌椅上铺着?红色的丝绸垫子,墙上挂着?院长的巨大油画像,画像下还摆着?一张贵妃椅。
如果没?有别的经济来源的话,刘阳光肯定?无法负担这么奢华的装潢。
这么看来,他或许也是拍卖会的运营者之一。
这个高?利润的黑色直播产业背后究竟还牵扯了多少人?
这样一想就更可怕了,刘阳光明明知?道陈鹏蓬是自己合伙人的孩子的,却还是残忍地将他推上了直播舞台。
方奕琛四处翻找了一下,却没?什么太大的收获。
刘阳光确实?是个很?细心?的人,几乎没?在办公室里留下什么证据,而且他的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唯一有用的就是办公室电话里的一段通话录音了,应该是多亏了刘阳光的谨慎,每个电话都会录音备份。
这个电话是打给?棠城医院的,刘阳光让他们帮忙抓两个逃出去的精神病人。
看样子,他和胡安寅当时被抓确实?是刘阳光指使的。
可他只是一个凡人,怎么就这么刚巧地支开了他们两个神明?
还有那段栽赃他们有精神病的录像,如果不是鬼域出口恰好连接着?电梯内部将这一幕录了下来,即使是精神病院院长应该也没?有权力随意?关人吧?
难道说?刘阳光和鬼域里的群鬼其实?是串通好的?
但这样一想也不太对劲,如果他们的目的是陈鹏蓬或者躲在他身体里的陈鹏蓬父亲的灵魂的话,在鬼域里就可以得手了,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简直就像是......引导着?他们去大闹拍卖会一样。
“唉......”方奕琛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贵妃椅上。
忽然间,有一块硬硬的东西咯到了他的背。
方奕琛起身,回头看去,随手把椅子上的靠枕给?扒拉开了。
红丝绒的贵妃椅靠背上莫名其妙地凸出来了一块硬块。
刀光一闪,昂贵的椅垫上瞬间出现了一条大口子,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一具被千刀万剐的尸体扭曲地塞在了椅子里。
虽然那张脸上满是抓痕和啃咬的痕迹,但方奕琛还是认出了他——
是刘阳光院长。
他也死了,而且是惨死。
灵魂估计也像陈鹏蓬的父亲一样被撕成?了碎片。
看到面前这幅惨景,方奕琛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想。
陈鹏蓬父亲的车祸不是以为,而是群鬼的报复,它们的目标就是拍卖会。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棠城人/民医院的院长估计也与拍卖会脱不了干系。
他们两个院长利用手中的权力,倒卖人体器官,而且还利用病人进行残忍猎奇的直播。
之前方奕琛没?在那本病人登记汇总本上看见自己的名字,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登记本本来就有两本。
有家人朋友关心?探望的被登记在一本里,像正常病人一样入院观察治疗。
而那些家人不管或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则记在另一本上,作为直播的主角被推上拍卖会的舞台。
在刘阳光眼中,这些孤苦的人并不是病人,而是一摞一摞的钱。
而这些惨死的人有些释怀远去,有些则成?了鬼魂,但他们力量太过微弱,只能汇聚在一起等待报复的时机。
它们先是杀死了作为拍卖会骨干之一的陈鹏蓬的父亲,但这个男人的灵魂从?它们手下逃走了,并藏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体里,依靠孩子的庇护。
群鬼没?有办法,只能用噩梦折磨陈鹏蓬,试图以孩子的痛苦将陈父逼出来。
但他只是怯弱地继续躲藏,丝毫不管陈鹏蓬是否会崩溃。
后来它们干脆直接告诉刘阳光:陈鹏蓬害怕食物。
利欲熏心?的刘阳光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直播素材,所以被一步步引导利用着?举办了拍卖会。
而自己则是被它们当场枪使了呀。
想到这里,方奕琛并不觉得恼怒,只是有点感慨。
那些恶鬼明明都是被害者,为什么连为自己讨回公道都要机关算尽?
但他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首先群鬼们如果真?有这么大本事,甚至能够建立起鬼域来,就根本不可能会让陈父的灵魂逃跑,想要报复曝/光拍卖会也轻而易举。
而且陈鹏蓬找上门来求助也像是有人在背后布局。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陈鹏蓬,而是自己。
想到这里,方奕琛不禁后背一凉。
不过如今刘阳光已死,这条线索到这里就算断了,这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算了,有些事情,问鬼比问人更快。
方奕琛一挥手让刘阳光的尸体化成?了花瓣,随后快步走出了办公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精神病院。
医院后山十?分寂静,平时几乎没?有什么人来。
山顶上坐落着?一间废弃已久的电视台。
方奕琛站在高?高?的电视塔上俯瞰整个棠城,风刮过,他手中的铃铛叮当作响。
是罗刹十?夜铃,可以将周围的鬼魂全都吸引过来。
周围的鬼魂听到铃声,全都聚集了过来,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此时忽然阴沉了下来,气压低得似乎马上就要下起瓢泼大雨了。
山下有些住户已经慌忙张罗着?收起了院子里晒的衣服被子和腊肉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无数鬼魂正从?他们身边飘荡而过。
方奕琛倚着?锈蚀掉漆的铁栏杆,垂眸看着?山下密密麻麻的魑魅魍魉。
群鬼想要扑上去将那破铃铛给?撕碎,但又被一股极强的力量强行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鬼怪越聚越多,此刻塔下已经是乌泱泱的一大片了,仿佛是谁在这里放了一片乌云,随时都要下起雨来。
忽然之间,铃声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