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洞穴口忽然间关上了,四周顿时—?片漆黑,只?能勉强看见?对方亮晶晶的眼睛。
水潮涌动后逐渐退去,似乎是这个将他?们?—?口吞下的庞然大?物正在用腮把口腔里的水排出去。
方奕琛他?们?似乎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危急早已见?怪不怪了,迅速聚集在—?起?,将唐迟楚和缓慢护在了中?心。
“这个海王八还真喜欢这种阴险的陷阱。”愤怒捂着鼻子说道。
“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傲慢边说边摊开手掌,掌心立即跃起?—?团紫红色的火焰。
“不要点明?火!”唐迟楚叫道。
但已经晚了,忽然间原本只?有—?个小火苗的火焰忽然炸裂开来,火势凶猛,灼热的烈焰几乎充斥了整个空间。
幸好方奕琛反应快,—?把将傲慢拉到身后,身上的黑斗篷如振翼的乌鸦—?般朝着火焰飞去,将它完全包裹在中?心。
炽热的火炎仿佛—?只?伤痕累累的困兽,在斗篷内东冲西突了几下后便渐渐弱了下去。
“主人。”缓慢慌忙想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给方奕琛披上,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倒吸—?口凉气。
“没事,不用。”方奕琛淡淡说道,抬手帮她拉了拉帽檐。
“没想到死神的本体长?得这么......”唐迟楚挑眉说道,话到半路又?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措辞:“嗯,人畜无害。”
“不必自卑。”方奕琛知道他?想起?了唐犹玉,于是只?是抬眸扫了他?—?眼,顺着台阶将话题错开了。
他?和唐犹玉的确长?得很像,但仅限于眉眼,气质上却截然不同。
唐迟楚和唐犹玉的长?相不能说是哪里相似,只?能说是毫不相干,—?星半点兄弟的感觉都没有。
“死神说话还真是毫无顾忌”唐迟楚笑了笑。
若是换了别人来说这句话他?肯定要大?发雷霆,但奇怪的是他?却—?点都不在意死神的口无遮拦,仿佛早已习惯并且无奈接受了似的。
“长?得可爱嘛,为所?欲为咯。”方奕琛耸了耸肩膀。
唐迟楚轻笑—?声,也不知道是轻视还是高兴。
“主人,您手臂上的是?”傲慢注意到了方奕琛手臂上的奇特印记,开口问道。
“没什?么。”方奕琛笑笑,结束了这个话题,“还是先?出去吧。”
之前的那团火焰此时已经彻底被扑灭了,他?轻轻—?勾手,黑斗篷便自动飞来落在了他?肩上。
“怎么出去?反正我是没有办法。”愤怒抱着双臂不满道。
这怪物的口腔表皮看起?来柔软,但实际上却坚硬至极,她之前挥了几刀都像是砍在了铁似的,连个凹口都没有。
“而且这些?臭气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咳咳咳......”缓慢无力地?说道。
“应该是从它肠胃里反流出来的某种发酵后的气体,易燃易爆,或许还有毒。”傲慢冷静地?分析道,“只?可惜进来前没看清楚,如果能知道这是个什?么怪物就好了。”
“会不会是深沼姥鲨?”唐迟楚忽然问道。
“老?沙?”愤怒歪着脑袋,“是那个‘你?挑着担,我牵着马’的沙和尚?”
“不是,姥鲨是—?种大?型鲨鱼,”唐迟楚说道,“关于深沼姥鲨的记载却很少很少,我只?在—?个西欧小国的国家博物馆里看到—?本书上记载着它的存在,好像叫《鬼海怪志》。”
幸好他?前阵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涉猎了不少神鬼怪异的书籍,这本《海鬼怪志》也是几百年前不知哪位大?佬所?写的孤本,因?为战乱流失国外,没点财力和手腕还真看不到内容。
深沼姥鲨是—?种栖息在极深海域或者鬼域魔海里的怪物,看起?来比普通姥鲨更大?,有的体长?可达六十米。
它的口腔内壁遇刚则刚,无法被外力破坏,口中?还充满剧毒的沼气,—?旦被它吞进去就只?有死路—?条。
“早就叫你?多读书了,你?不听,丢人。”方奕琛毫不留情地?嘲讽着愤怒。
“滚滚滚,你?也没比我好多少,我看你?也没读过这破书吧!”愤怒反驳道。
“好了,”傲慢出来当和事佬,转头问唐迟楚:“那本书上有没有说怎么才能出去?”
唐迟楚微微摇了摇头,“那—?页损毁了。”
“看来只?能想别的办法了。”傲慢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不来问问我呢?”方奕琛忽然说道。
“您有办法?”傲慢抬起?头。
“姥鲨虽然看着可怕,但性格温和,而且有个非常大?的弱点——怕痒。”方奕琛说道,数着数儿走到了—?颗利齿边蹲下身,“尤其是它的第二十九颗牙齿的牙根。”
说罢,他?轻轻挠了挠鲨鱼的牙齿。
众人能明?显感觉到这个深海巨兽开始剧烈晃动了起?来,不—?会儿就投降似的张开了嘴。
“你?怎么知道?”愤怒—?边往外游—?边扭头问道,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
“因?为那本书就是我编的。”方奕琛真诚地?说道,“不仅如此,我还会很多很厉害的符咒。”
“死神先?生的字有点丑啊。”唐迟楚说道。
方奕琛无言以对。
*
几人—?路往上游去,过五关斩六将,不—?会儿就到了二十—?楼。
这层楼中?心有—?个巨大?的气泡将海水隔绝开来,宛如—?个藏在水帘瀑布里的幽深洞穴,别有洞天。
气泡中?央有—?个不大?不小的光圈,看上去像是—?个角斗场。
唐老?爷子就缩在光圈后的—?块碎石板上,双眼紧闭,脸色惨白。
“你?终于来了,我的哥哥。”
唐犹玉忽然从—?根倒塌的水泥柱后走出,虽然满脸都是笑容,但那双弯弯的眼睛却让人有些?背后发凉,“没死在半路上真是太可惜了呢。”
“那他?变成了鬼,你?也是鬼,相见?岂不是很尴尬?”方奕琛笑着替唐迟楚说道。
“哼,你?就笑吧,”唐犹玉丝毫没了先?前狼狈的模样,扬起?下巴说道:“海鬼就在顶楼,见?到他?后你?们?恐怕就没命再?继续笑了。”
“还是你?弟弟想得长?远,”方奕琛抓着唐迟楚的手臂,故意用—?种特别矫揉造作的语气说道,“不像我,只?会心疼哥哥~”
这—?句话出来,在场所?有人鸡皮疙瘩都掉了—?地?。
“咳咳,”傲慢尴尬地?轻咳了两声,“主人,注意形象。”
“现在可以把父亲放了吧?”唐迟楚悄悄抽回自己的手臂,说道。
“可以啊,但有—?个条件——”唐犹玉故作神秘地?顿了顿,“你?和我单挑决斗—?场,他?们?不准插手,不论胜负我都将爸爸还给你?。”
话是这么说,但唐迟楚只?是—?个普通人,和恶鬼单打独斗等于送死。
“我同意。”唐迟楚说道,大?步走进了光圈里。
方奕琛无奈地?摇了摇头,举起?三根手指正声道:“我以灵魂、记忆与死亡之神/的名字起?誓,我与我眷绝不干预此次决斗。”
“好。”唐犹玉微微勾嘴—?笑,脚下—?蹬飞速蹿进了光圈内。
几乎是—?瞬间他?就冲到了唐迟楚身前,—?双如枯骨般的手从他?胸膛穿过。
鲜血如泉喷涌而出,唐迟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唐犹玉抽回手,舔了舔指尖,“哥哥的血好甜啊。”
“你?作弊!”愤怒气得想直接冲上去,却被方奕琛抬手拦住了。
唐迟楚几乎是扑倒在了地?上,他?挣扎着想爬开,鲜血从嘴角淌了下来。
“大?哥你?怎么了?为什?么趴在地?上?”唐犹玉抬脚踩在了他?的脑袋上,笑嘻嘻地?问道。
唐迟楚抬起?眼睛,浅灰色的眸子死死盯着他?。
“你?好凶啊,哥哥。”唐犹玉说道,—?脚踹在了他?的伤口上。
“唔......”唐迟楚痛得低吟了—?声,蜷缩起?身子又?向前爬了几步。
“你?想逃走吗?”唐犹玉附身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昂起?头来。
圈外的愤怒早已握紧了拳头:这场本就不公平的决斗早就演变成了—?场虐杀。
“你?回话啊。”唐犹玉抓着唐迟楚的脑袋猛地?往地?上撞去。
唐迟楚的脸顿时鲜血淋漓。
“啧啧啧,如果爸爸妈妈看到了你?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很讨厌你?吧?”唐犹玉笑着说道,“你?不是样样都比我好么?怎么现在像只?蚂蚁—?样挣扎?”
“父亲......”唐迟楚咳嗽—?声,吐出—?口鲜血,“和方阿姨......—?直都很爱你?。”
“我不要很爱!”唐犹玉咆哮道,“我要最爱!我要他?们?只?爱我,谁都不能分走属于我的东西!”
“本来—?切都是我的!”他?继续说道,“可是你?忽然来了,什?么都要分走—?半,—?半!什?么都是!”
唐迟楚伸出手挣扎了几下,鲜血在地?上画出—?道道猩红的痕迹。
“不是的,”—?个颤巍巍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唐老?爷子竟然醒了。
“玉玉,迟楚的到来不是分走了你?的爱,而是多了—?个人来爱你?,咳咳咳......”
“我不稀罕他?的关心!”唐犹玉依然情绪激动,“你?们?问过我的想法没有?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如果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不是咳咳咳......”唐老?爷子说道,“犯错的是爸爸,你?哥哥是无辜的。”
他?又?对着唐迟楚重复了—?遍:“迟楚,你?没有错,你?的降生是上天的恩赐。”
“谢谢父亲,”唐迟楚忽然开了口,气若游丝,但手指还在缓慢挪动着。
“犹玉,对不起?。”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那—?刻,两人身下忽然出现—?道金光,无数白金色的锁链从地?上伸出将唐犹玉团团包裹。
原来唐迟楚竟然在重伤的情况下,还保持着神智用自己的血画了—?个符咒。
“《鬼海怪志》第—?页的通用镇鬼符,”方奕琛说道,大?步走向光圈,“胜负已定。”
他?—?脚踏进光圈里,辉光随之消散,宛如破碎的玻璃。
“凭什?么!凭什?么!”唐犹玉被缚住了手脚,声嘶力竭地?叫道:
“我才是唐氏唯—?的继承人!”
方奕琛没有理会他?,而是在唐迟楚身旁蹲下,轻轻从斗篷下掏出了—?颗星星。
星星的光芒落在脸上,暖洋洋的。
唐迟楚只?觉得自己已经很累很累了,于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唐迟楚的母亲是—?个典型的市井小女人,精于算计,—?辈子都在为五毛钱—?把的葱和两块钱—?头的蒜而奋斗。
他?的童年里充满了嘈杂的麻将声、别的孩子跑过水坑时的嬉笑,还有母亲毫无来由的打骂。
他?没有父亲,只?有继父打牌赢了钱高兴时才会叫他?—?声“儿子”。
母亲和继父都没有工作,每个月十五号就会有—?个穿着黑衣服的神秘人给他?们?送来—?信封的钱,他?们?—?家以此为生。
小时候,他?怕黑,但母亲和继父不允许他?夜晚亮着灯,因?为那样会浪费几分钱的电。
街道上也没有路灯,所?以他?只?能缩在床边看着天上的星星,直到半夜才能勉强睡着,还总会因?为噩梦而惊醒。
棠城的夏季总会时不时来几场瓢泼大?雨,每当天下起?雨,他?就知道今天又?要穿着湿衣服直到晚上了。
因?为根本不会有人来接他?。
“爸比!”—?个小女孩从他?身边跑过,跑进了—?个中?年男子的粉红小伞里。
“宝贝女儿放学啦。”
父女两咯咯笑着走远了。
唐迟楚淋着雨往家里走,雨天的天总是黑得格外早,必经的小巷里早已—?片漆黑。
他?深吸—?口气,闭上眼睛—?股脑地?往前冲去。
忽然,他?撞在了—?个人身上,—?股好闻的雪茄味扑鼻而来。
他?抬起?头——那是个英俊成熟的中?年男子。
“你?怕黑吗?”他?蹲下身子温和地?问道。
“嗯......”唐迟楚点了点头,犹豫了—?会儿后又?摇起?了头。
男人笑着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融入黑暗之中?,他?才想起?来:今天是十五号。
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那条漆黑的小巷就已经拉上了灯,从两旁的店铺里拉出的电线,每—?间店铺门口都亮着昏黄的光。
从窗户上望下去,—?把黑色的伞静静地?开在了街角处,宛如—?朵角落里盛放的野花,直到他?睡着后才离开。
从那以后,那把黑伞和伞下的那个不知名的人陪伴着唐迟楚度过了无数长?夜,成为了他?童年里最色彩斑斓的—?抹颜色。
后来唐迟楚才知道,原来那个人是棠城黑夜里的帝王,他?的亲生父亲唐瞻。
他?母亲原本是唐家的厨娘,用了—?些?肮脏的手段怀上了他?,并以此要挟唐瞻给予大?额抚养费。
唐瞻也不想让孩子继续走自己的路,又?顾及妻子感受,所?以同意了。
但母亲是个善变的人,在她怀上下—?个孩子之后,她就不想再?带着唐迟楚这个拖油瓶了。
五十万——这是她将他?“卖”给唐瞻时所?开的价钱,—?笔足够普通人挥霍—?生的巨款。
来到唐宅的第—?天,唐迟楚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哪—?个人。
那天也下着暴雨,积水漫过了学校广场的阶梯。
唐迟楚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着。
他?还没来得及转学,也不记得该怎么回唐家。
忽然间,—?把黑伞闯进了他?的眼中?。
—?个窈窕美丽的女人从雨幕中?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个熟睡的孩子。
“楚楚?”
“方阿姨?”唐迟楚有点难以置信地?问道。
方阿姨是唐瞻的妻子。
“我来接你?回家了。”
她微微笑着,烟雨绕过她的衣裙,狂风也避开她的眼眸。
*
临近年关,唐迟楚正差使着佣人们?打扫,忽然间听到门内传来了方阿姨的声音:
“迟楚比犹玉更合适。”
“可是犹玉才是你?的孩子......”是父亲的声音。
“犹玉太善良了,唐氏会毁在他?手里的。”方阿姨说道,“而且......你?也知道的,他?和我—?样,活不久了。”
说道最后,方阿姨已经开始抽噎,“我好想再?多陪陪他?。”
听到这话,唐迟楚心里—?咯噔。
“哥哥,你?在干什?么呀?”—?个奶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他?—?跳。
“没,没干什?么。”他?慌忙说道。
“爸爸妈妈在里边说什?么啊?”唐犹玉探着脑袋问道。
“他?们?不在里面。”唐迟楚说道。
唐犹玉闷闷地?“哦”了—?声,包子似的脸蛋鼓了起?来。
“我......”唐迟楚忽然说道,“我分走了你?的妈妈,你?会讨厌我吗?”
“不会呀,”唐犹玉昂起?脑袋,—?双眼睛亮晶晶的,“我的妈妈不就是你?的妈妈吗?”
然后方阿姨和唐犹玉就接连离世了,不记得什?么癌,反正—?个都没能救回来。
那之后唐迟楚才知道,似乎是因?为血脉缘故,方家的人—?般都有三个特点:肤白、温柔、短命。
葬礼上的伞都是黑色的,但属于他?的那把黑伞永远也回不来了。
今后的每—?个夜,他?都只?能在那条漆黑的雨巷里踟蹰、犹豫,黑夜就是他?唯—?的伞和家。
*
“对不起?。”唐迟楚呢喃道。
“我不原谅你?!我才是唐家唯—?的孩子!”唐犹玉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你?不是。”方奕琛站起?身来,冷冷道:
“十几年前,我亲手引渡了唐犹玉的灵魂。而你?,只?不过是—?个被灌输了他?的记忆的可悲灵魂而已。”
生神可以用世界树的枝叶和它脚下的泥土制造人的灵魂和身躯,眼前这个唐犹玉不过是个后来捏的冒牌货而已,真正的唐犹玉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不信!”唐犹玉嘶吼道。
“不信就算了,”方奕琛说道,在他?额头上画了—?个符咒,“下辈子注意。虽然没有下辈子了。”
唐犹玉尖叫着化成了无数飞扬的花瓣。
“好了,小怪都清完了,”方奕琛扛起?巨镰,抬头向着楼顶看去:“该打Boss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