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比其他楼层都高出许多,从断臂残垣的缝隙间可以隐隐望见阴云密布的?天空。
各色的珊瑚和海葵自砖石地板和墙壁中生出，组成了一片绮丽的?森林，一个巨大的身影就端坐在森林中央的?王座上。
他的?五个脑袋每一个都有小轿车那么大,像开屏的孔雀一般高高竖起，而最?旁边的那根半截的脖子显得十分突兀。
“这么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方奕琛笑着说道。
“哈哈哈哈哈，别来无恙？”六头海鬼笑道,“我可是天天盼着能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你呢。”
“可惜你们海里没有蚂蚁。”
海鬼对他的?调侃不屑一顾,冷哼一声道：“希望你等下死在我手?上时也能这么幽默。”
方奕琛乐了：“几百年前我还是个普通人的时候就能砍你一个脑袋,现在虽然老了点，但也还精神矍铄着呢。”
海鬼意味深长地瞥了他的?右臂一眼，说道：“你的?右手现在恐怕连抬都快抬不起来了吧？死鸭子嘴硬。”
“那你可要小心,毕竟鸭子是会吃鱼的。”
方奕琛说完,几乎是一瞬间就闪到了海鬼身前，掌心凭空生出一柄泛着银光的?巨镰向着他的?双目劈去。
与此同时，愤怒、嫉妒和傲慢也都拿出了自己的?武器,就连迟钝这次也难得地跟上了大伙的?脚步,配合默契地一人攻向一个头。
“雕虫小技。”海鬼说道。
巨大的?海流忽然间从他身后涌出,浪潮里还裹挟着无?数细小的冰刃，铺天盖地，让人无?处可躲。
迟钝扫了一眼受伤的?缓慢，迅速回身抱着她往后一跳。
下一秒，缓慢刚才所站立的?那块石板上就已经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冰刀。
愤怒和嫉妒横刀挡住了这一阵冰刀雨，但却无法再在海潮中前进，只能先找了个落脚点暂时撤到一旁。
等他们站稳后再抬头，却发现傲慢不见了。
他原先所站立的?地方忽然生出了无?数花藤，刹那间一个身影破开藤蔓而出,银镰耀眼。
“唰！”
海鬼的?脖子的?皮肤应声而裂，鲜血迸出。
而傲慢却出现在了方奕琛原来的位置，几乎是同时反手将几尺长的烈焰刀戳进了海鬼另一个头的?眼球里。
他的?眼睛发出“噗”的?一声，像是被针扎爆了的?气球似的，白色的红色的黏液随之炸出。
是之前嫉妒曾经用过的?可以将对方传送到自己身边来的契约法阵，方奕琛和傲慢应该是同时使用了，利用传送的?一瞬间避开海流，然后互换位置给予海鬼重创。
究竟要并肩作战多少次才能养成这样的默契啊？
海鬼怒吼一声，青黑色的皮肤皱起，无?数冰枝从他身上伸出，尖刃对外刺去。
方奕琛曾经见过这招，迅速一蹬向后跃去，但脸颊还是被锋利的冰花割到，破开一个口子。
而傲慢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比起方奕琛慢了半拍，被一根横生的?冰柱直接刺穿了肩胛骨。
冰枝像一根烧烤签一样戳着他飞速生长，最?终狠狠地撞在了水泥墙壁上。
“轰！”
烟尘四起，冰尘在硝烟中闪闪发光，似乎还带着点血色。
“傲慢！”方奕琛回头喊道，一瞬间竟然分了神。
然而，就在那不到一秒的?时间里，那些曲折交错的?冰树枝竟然汇成了一柄巨大的?三叉戟从天而降，势不可挡。
“主人！”缓慢惊叫道，一把?推开身旁的?迟钝向着方奕琛奔去。
她跑得很快，这也许是她这辈子最?快的一次了，她的身影几乎化作了电光，踏下的?每一步都在石板上留下了焦黑的?痕迹。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身旁的?一切都像是开了0.5倍速似的，尘埃在风中徐徐翻滚，电光从她身侧流向远方，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完美的光弧，但她看不到它们，她的眼里只有她的主人。
她不顾一切地奔向那个身影，像是扑向烈焰的飞蛾，又像是那只凭着一腔孤勇站在车辙上等待车轮碾过的?螳螂。
终于，她撞到了南墙。
和几十米长的冰霜三叉戟相比，她的电光微弱而渺小，就像夜幕里的?一点萤火，只是闪了闪后就彻底落入了黑暗里。
但这点萤火却撞得那巨树般的刀尖微微偏离了轨道，三叉戟擦着方奕琛的?手?臂而过，摧枯拉朽般将水泥地板砸碎，带着缓慢继续向着楼下冲去。
一层、两层，坍塌碎裂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海鬼似乎再次唤起了冰雨，愤怒和嫉妒拔刀和他纠缠，身上多了好多血痕。
迟钝则试图从碎石堆里将傲慢救出来。
刀鸣声、呼喊声交杂，不绝于耳。
但方奕琛什么都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到底落了多少层楼，冰霜三叉戟终于停了下来，卡在了楼层中央，似乎才不过几秒而已，但方奕琛却仿佛呆愣了几万年。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
“缓慢！”他踉跄地站起身来，一手?抓住那根神庙石柱般粗细的?冰杆。
嫩绿色的花苗在寒冰中心萌芽，霎时间巨大的冰三叉戟碎裂成了无?数细小的冰沙。
细小的蓝白色冰尘闪烁着，轻轻落在了缓慢的脸上。
那张脸已经没有了血色，连嘴唇都白得像是覆上了一层厚雪。
方奕琛纵身一跃，如花瓣般无声地落在了她身边。
尽管她的眼眸中已经覆盖了一层白翳，瞳孔也失去了光辉，但她仍然费力地试图扭动粉碎的脖子去看他。
“主......人。”缓慢气若游丝。
“你别动。”方奕琛伸出双手，召唤出无数璀璨的星星。
金色的辉光照耀的?地方，伤口开始飞速愈合，但很快又再度破裂。
创口早已不流血了，一片美丽的?银霞从她胸前飘出，又缕缕消散。
方奕琛见过这场景，骄傲他们陨落时也是这副模样。
无?论做什么都无力回天。
“没事的?。”方奕琛说道，又唤出了更多的?星星，整个楼层几乎都被照耀成了金色的。
每当魔力涌过右臂，半面死生印就宛如撕裂一般疼痛，时刻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主人......”缓慢微微笑了。
“您以后......要好好吃饭......”
“好。”
“如果冷了......要记得穿秋裤......”
“好，我一年四季都穿着。”
“谢谢您。”
听到了方奕琛的?回复，缓慢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明明是笑着的?，却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无?上而伟大的天啊，请保佑我的?主人今后不会寒冷，不会受伤，不会烦忧。
永远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最?后一缕霞光飘散，充满金光的?大厅里仿佛一瞬间暗淡了下来
毕竟，有些黑暗连光也不能驱散，只能将它掩埋深藏，让它烂在心里变成腐烂的?疮。
方奕琛没有起身，甚至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伸手?抓起了一把?闪耀的?星星，机械地将它们握在胸前捏紧，似乎是想把光芒揉进心里。
他死死揪着自己的?衣服领口跪坐在原地，星星在他掌心碎成粉尘，流光从掌心落下。
他好想回家。
*
其实方奕琛认识缓慢还不到一百年，她似乎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周围人都叫她“母夜叉曼曼”。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盛气凌人又爱多管闲事的?小大人，在街机店里扯着一个比她高两倍的?男人的?衣服不让他走。
“你偷了那个人的硬币！”曼曼生气地指着一旁正在玩游戏的另一个男孩说道。
“你哪只眼睛看见的?？”男人不满地打开?她的手?转身欲走，但却又被她揪住了。
“你不准走！偷东西是不对的。”
“问题是谁看见了？”男人昂起下巴说道，“你们在场有谁看到了？”
围观的?人全都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
这个男人是附近有名的?地痞，父亲还是城里的?官儿，没人敢惹他。
“啊？谁看见了？”男人又问了一遍，然后粗鲁地扫开她的手?，骂道：“满意了吧？滚。”
曼曼咬着牙站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我看见了。”方奕琛忽然站起身来。
“哎哟你也真是，又来。”骄傲一下没拉住他，小声抱怨，“这次我可不帮你打架。”
“你又是哪个多管闲事的?龟孙子？”男人挑着眉毛问道。
“我是路过的?好心的?方先生。”方奕琛笑了笑，从自己面前的?机子上拿起一个游戏币。
他跨过矮凳向着两人走过去，双手?仍在把玩着那枚硬币。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将曼曼护在了身后，说道：“既然你那么缺硬币，我就送你一个。”
说罢，他又上前一步，抓起男人的?手?，将手?里的?银色游戏币放在了他手?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男人手?里那枚铁制的硬币竟然被硬生生地压扁叠成了一颗小星星。
男人几乎被吓呆了，方奕琛也懒得再理他，回头冲着骄傲说道：“走了。”
“来了。”骄傲骂骂咧咧地跟着他走出店门：
“那可是咱们最?后一个币！是全村的?希望啊，你就这么浪费掉了。”
“哪有什么办法？”方奕琛耸耸肩，“现在不是禁止打架斗殴了么？”
“那你就不能把他拖到神域里去打一顿吗？神域里打架又不犯法。”
忽然间，一只小手?扯住了两人的?衣角。
是曼曼，她的小脸红彤彤的?，昂起头说道：“谢谢你们。”
“不用谢，”方奕琛蹲下身子，想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又怕被打成作风不良，为了避免尴尬所以干脆猛地拍了拍骄傲的屁股，“你快回家吧。”
“嗷！你打我干嘛？”
“我没有家。”曼曼低着头说道。
方奕琛从她的?领口瞥见了她衣服上福利院的标记和她脖颈上殴打出的伤痕。
方奕琛抬头看了骄傲一眼。
骄傲无奈极了：“每次你这样看我我就知道没好事?。”
然后两人就领养——或者说直接拐着小姑娘跑了。
死神的?神域里常年笼罩着迷雾，水晶的宫殿和银树森林显然十分对这个小丫头的?胃口，她亮着眼睛东看看西往往，仿佛永远也不会疲倦。
宫殿大厅十分热闹，还未走近就已经听到了嬉闹的声音。
“小愤怒，来多吃点饭，不然会长不高的?。”暴食端着碗追在愤怒屁股后边跑，饭粒撒了一地。
“我不吃不吃！”愤怒边跑边做了个鬼脸。
她见到方奕琛回来了，立刻高兴地扑了上来抱住他的?腿，“方奕琛！带我去人间看露天电影！”
“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带你去。”骄傲嬉皮笑脸地说道。
“不！”愤怒别过头去，“我就要方奕琛带我去。”
“没大没小。”嫉妒冷哼一声说道，然后欠身毕恭毕敬地对方奕琛行了个礼，“吾神永安。”
“吾眷永安。”方奕琛笑道，揉了揉愤怒的?小脑袋，然后轻轻把身后的曼曼推了出来，“有新朋友了。”
“哟，又捡回来一个。”贪婪抬头说道。
“这个看起来比愤怒乖些。”忧郁说道。
“那可太好了！”方奕琛眼睛一亮，“来来来，这孩子也归你管，算作七宗罪之懒惰的一部分，曼曼的话，就叫......缓慢如何？”
忧郁：“我觉得不如何。”
“我喜欢！”曼曼忽然说道。
“你喜欢就好，”方奕琛蹲下身子和她平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等你长大再决定要离开还是留下吧。”
说罢，他又捏了捏愤怒和迟钝的?脸，笑道：“你们两个也是一样。”
*
缓慢虽然上了小学，但没认真念过几天书，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帮福利院洗衣服，基础很差。
所以方奕琛没事的?时候就会抓着她的手?教她识字和算数。
“方——佛昂方，方奕琛。”他一边念一边写，“这是我的?名字。”
“方奕琛。”缓慢跟着念了一遍，小声地笑了。
“嗯？笑什么？”方奕琛问道。
“没什么。”缓慢说道。
“不准骗我，快说，不然我就逼你学九九乘法。”
“好吧，”缓慢低着脑袋委屈巴巴地说道：“就是老师会要我们写紧急联系人，以前我都不填，现在我终于也有紧急联系人了。”
“噗，”方奕琛笑了，“那联系方式你想填什么？我们连BB机都没钱买，更别说大哥大了。”
“呃......”缓慢纠结了一下：“向天大喊：‘方奕琛’？”
方奕琛：......
“算了，”方奕琛笑着叹了口气，“你记住，只要我还在，你就不会无?家可归。”
缓慢昂起脑袋，一双眼睛宛如刚洗好的葡萄，天真地问道：“那你呢？”
“我也一样啊，”方奕琛笑了，“只要你们还在，我就有家。”
缓慢也甜甜地笑了，眉眼弯弯，淡粉色的嘴唇一张一合：
“可是你现在没有了。”
方奕琛猛然晃过神来，面前的?大楼已经摇摇欲坠，再也禁不起一丝折腾。
碎石飞落，砸在他身前那副冰凉的?身躯上。
是梦啊。
时间久远，回忆和幻梦纠缠不清，他甚至时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梦着还是醒着。
“啊！”楼上的?愤怒不慎挨了海鬼一个巴掌，猛地撞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海鬼狂笑着又挥起了手?，朝着地上拍去：“去死吧小蚂蚁！”
忽然间，他巨大的?手?掌似乎被什么东西撑住了，无?法再向下一分一毫，甚至连将手?抽回也做不到。
在他疑惑之?时，一柄银色的镰刀穿破他的?手?掌而过，直取他的?咽喉。速度之快让他根本来不及闪躲。
银光一闪，巨大的?头颅应声落地。
方奕琛左手持镰，刀锋对准海鬼，面无表情地说道：
“该死的?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结局HE，大家都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