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怯

作者:宴时陈羡

两母女之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好的氛围,阮软安静下来听袁静说话的时日屈指可数,她从来不听就对了,不是瞪眼指人,就是在门口站着进都不进来,处处数落。

她嫌家里小,说这里还没有公共厕所大,也很少吃袁静煮的饭菜,嫌弃没有味道,在家里不是点外卖,就是要拿钱出去吃。

看来这一顿打,是长了一点点记性了。

只是这顿打,有些过,大大小小的皮外伤。

医生说她脑震荡,而且近一年都不能进行剧烈运动,要是再重一些,只怕下辈子要在床上度过。

鸡蛋面上头连点葱花都没有,她也能低着头乖乖的吃,大概是脸疼,吃得很小口,嚼得很慢,袁静看着她脖子后面露出来的伤疤,很红嫩,是刚结的疤。

阮软是在一条小巷子里被打的,那条街的监控都坏了,那是一条废弃的巷子,平时少有人走,里头没灯,还很黑,阮软能被发现,还是因为去那条街遛狗的人,手里牵着狗的绳子脱线了,狗闻见血腥味冲进去,才见到躺在血泊里的阮软。

旁边的血都干涸了,要不是有狗冲进来,过不了多久,她能死在这里,天知道,袁静看着倒在血泊里毫无生气的女儿,是何等的心碎。

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生活的全部寄托,要是阮软死了,她还能活吗。

警方还没有找到人,她家没落了,该走的地方没走,那边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上心,半个月过去了,半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压了下来。

“别怕,妈妈在。”

想起这件事情,袁静还是会哭,她有心摸摸阮软的头发,揉揉她的头顶,给她一点安抚,但看到她的头顶还有伤口,怕碰到疼,手伸出去又伸回来。

她的腿脚没好,头顶被人打破了,头皮青青紫紫,没一块好的地方,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脸上还好点,巴掌印退下去,相比之下,那张脸倒成了伤最轻的地方。

袁静哽在脖子里的话,最终化成一句,“多吃一些,面条还有,吃完了,妈妈再给你煮。”

说完,偏头躲着阮软擦眼泪。

只能躲着,阮软不喜欢她哭,每次看到她,都骂她窝囊,只会掉眼泪,家里成为这样,都和她的窝囊离不开关系,以前阮父打阮软的时候,袁静边拦边哭。

抛开以前的家庭和睦的色彩,阮软之所以这么叛逆,和后来家庭的转变有很大的关系。

整日酗酒的阮父,喝醉了摔锅砸碗,袁母痛苦的哭声,在她的记忆里添上一笔又一笔。

“嘟嘟嘟嘟......”

袁静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接,是饭馆的老板娘。

袁静已经请了半个月的假,饭馆人多,压根忙不过来,要不是看她可怜,早就被辞退。

老板娘接通电话,话语很急,“袁婶,送你女儿到家没?你什么时候过来,这边人手不够...”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吵闹的声音,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点菜收钱的声音。

袁静也不好意思了,“到家了到家了,我马上过去帮忙,不好意思啊红姐,给我女儿煮了点吃的,耽搁了。”

“行吧,你快点来,我这里忙不过来了。”

“好好好......”

阮软停下吃面的动作,抬头看着她。

袁静匆匆忙换上一套灰扑扑的衣裳,将头发全部裹起来,带上围裙袖套,从包包里掏出五十块钱给阮软,又拿手机给她转了一百块。

将充好电的手机放在旁边给她。

“妈妈要过去店里帮忙了,晚上过来给你送饭,要是来太晚了,你饿了就点外卖吃,在家待着啊,碗放在桌上,妈妈回来洗,有事给妈妈打电话。”

给她倒了杯热水,“记得吃药,擦药,碗放在桌上,妈妈晚上回来洗。”

交代完,袁静匆匆离开,找这份工作不容易,老板娘人也好,给的工资比其它地方还要高三百块,她不能把工作丢了。

没了工作,房租要怎么办,吃饭的钱要怎么办。

阮软上的学校,是当地的市一中,里面都是尖子生,家境富裕的也有,只要有钱就可以走路子,把孩子塞进去里面读书。

当时的阮软成绩一塌糊涂,非要吵着去市一中买读,不给去就自杀,绝食,还要撞墙,袁静没办法,只能舔着脸皮跟亲戚朋友借了一点点。

就为借钱这件事情,还受到了不少的冷嘲热讽,有些亲戚势利眼不借钱就算了,非要拐着弯说阮软是败类,跟着社会上的人早就坏了,送她读书也没有用,还不如去打工,说她没出息。

袁静一声不吭,空着手赔着脸离开。

可怜她一把年纪了,竟然到这种地步,被人奚落成这副模样。

阮软停下了吃面的动作,其实这个面条是真的难吃,就是碗里的鸡蛋有些味道,前些日子她一直在喝粥,闻见腥味实在饿了,低着头慢慢吃。

没几口就饱了,但是她不想抬头,不知道怎么面对袁静,以前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对于袁静的记忆还停留在半个月以前。

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她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十句。

偶尔说自己要去上厕所,想喝水。

袁静好像很喜欢哭,喜欢偷着哭,背着自己哭。

一直等到热水冷却,阮软才动了动手脚,她从床上掏出医院开的药,扣出几片,合这水吃进肚子里。

手还是疼,扬起来都疼,脚也是,酸酸麻麻,像有虫子在咬。

她像是成了个废人,走路要靠拐杖,谁把她的打成这副模样,她都记不得了。

废了很大的劲,她才拧开云南白药的盖子,没拿稳,盖子掉到地上,一路滚到门边,阮软顺着看过去。

房东大姐的儿子,扒在门缝边偷偷看阮软,很好奇的打量。

阮软能感受到房东大姐的敌意,自然也不打算亲近她儿子,要是她叫小孩给她捡盖子过来,被房东大姐看到,指不定要怎么说她。

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生是非,所以她摸床沿边,挪着脚走过去,其实她已经可以不用拄拐杖了,买拐杖也花了将近一百块,她在后头看得见,袁静已经没有什么钱,刚才掏给她的五十,是她身上所有的钱。

躺在医院里睡得半梦半醒的阮软,听到袁静的叹息,她在发愁医药费可怎么办。阮软手撑着床,慢慢站起来,走过去门边捡盖子。

房东的儿子见她过来,张口弱弱喊了声,“姐姐......”

他的嘴里塞了根棒棒糖,说话含糊不清,张口喊人的时候,哈喇子顺着糖管往外流,沾到他的衣服。

阮软勾了勾嘴角,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替他擦口水,还没碰到小孩儿呢,房东大姐一把将她儿子抱起来,一脸敌意看着阮软,“你想干什么啊,离我儿子远一点。”

阮软身上有不良的风气,看她锁骨处,手腕子上的纹身,和一头黄毛,哪里有半分读书人的模样,这会被人打了也是活该,天天跟着外头不学好的人混,能有什么好下场,“离远点,别带坏我儿子。”

“妈妈......”小孩子张着嘴呜呜喊,房东大姐,带着他离开,“我才离开一会,你怎么又跑出去了.........”

阮软咽了一口水,润润喉咙,把纸装回去,给自己喷药。

她身上都是纹身,左腿腕子纹着一只猫,锁骨处纹了一串英文字母,分开看能看明白,连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落款处是三个大写的ACY,像是人名又不是,手腕子的地方还有几朵花,乱七八糟的。

她的头发已经到腰间,焦黄枯燥。头顶是新长出来的黑色,黑黄相见有些丑,还好她皮肤白,看起来没有很low,算是能入眼。

“滴......”是放在包里的手机,袁静给她买的新买的手机,她之前的手机不知道去哪里了,袁静重新给她买了一部手机,置办了一张新卡。

原本以为是袁静给她发短信,掏出来一看,是网页推送的消息。

新注册的微信,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联系人是袁静,列表消息还停留着转账过来的信息,一百块。

阮软打开对话框没有收钱,袁静也没有钱,她身上还有五十,也不买什么,应该够用的,她不打算收钱了。

把面倒掉,把碗洗了。

阮软打算出去外面将头发剪掉。

出门要路过房东大姐家,听到声响,房东大姐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转过头,嘀嘀咕咕说,“才送过来,又要出去了,一点都不会给做父母的省省心。”

话说完,她还摇摇头。

估计以为阮软又要出去外面玩,夜不归宿什么的。

阮软听到了半句话没接。

房东大姐都做好了她要是还嘴,就替她妈好好教育她一顿的话,顺道叫她离自己儿子远点,谁知道一拳打在棉花上,阮软把她的话当耳边风。

转眼就消失在拐角处。

这条楼梯是真的不好走,太窄了,每条台阶都不一样高宽,落脚要小心,否则肯定会摔。

阮软没吭声唤醒声控灯,摸着楼梯扶手一步步往下挪,好在住的地方不算高,一下子就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