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衡从纠结来纠结去到彻底觉悟的这几天,田七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即将降临。

    所谓“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田公公聪明又能干,是个赚钱的好手,自然也就忙成了一个陀螺。不仅在宝和店宫里宫外两头跑,还要顾及新收购的酒楼的生意。

    说到这酒楼,田七有点头疼。她不是万能的、放在哪里都好使,酒楼的生意她从来没接触过,也就有些手忙脚乱。

    她那另外三个小伙伴纷纷对酒楼提出各种意见,参与本酒楼的未来规划。

    最首要的问题是要经营什么菜色。

    纪征觉得继续卖岭南菜不错,田七则偏好江浙菜,郑少封喜欢鲁菜,还非要无偿捐献自家一个做鲁菜的厨师,而唐天远小时候在四川长大,后来才随父入京,因此他对川菜情有独钟。

    这才四个人,就有四种不同意见,田七也不敢问别人了,再问,怕是连其他几个菜系都要讲全乎了。

    纪征却灵机一动,“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可,京城云集了八方来客,我们不如多做几种菜系,也好满足各地食客的口味。”

    郑少封和田七都觉得这主意似乎不错,唐天远却提出一个现实问题,“每一个菜系都品类繁多,若是把各地的菜色云集在此,实在难以全备,且容易多而不精。”

    田七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我们把各地菜色都做最基本的、最有特色的,虽然不同菜系种类很多,但是最能招揽顾客的,总归集中在那十几样。另外,若是有人想尝些刁钻的,也可以,不过就要提前预定,他们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这个折中的意见得到了一致认可。几人之中其实只有纪征真真正正有过做生意的经验。受成长环境限制,宁王爷不能在政治上有太大作为,他本人也不太喜欢往官场里钻,因此也就只能通过做生意来排遣寂寞、寻找人生价值了。纪衡总说他游手好闲,其实是错怪这个弟弟了。

    做生意没有定法,在纪征看来,把酒楼弄得博而不专,未必不能成为一种特色。由于科举考试是从全国选拔人才,相对比较公平,这就造成在京为官的人们来自全国各地,此处同样客商云集,还每年有外国使团来往。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人,都在改变京城人口的格局。他们想吃什么菜,此处就有什么菜。而且,不同地方的人凑在一块应酬吃饭时,如果只点某一菜系,难免众口难调,倒不如大家都可以点一点自己的家乡菜,一来能够尝一尝故乡的味道,二来在饭桌上总能找到话题,不致冷场。一个人从生到死,对自己的故乡总有一种别样的依恋和自豪,尤其漂泊在外之时,这种依恋自豪尤甚。几个不太熟的人凑在一桌上就着特色菜,聊一聊自己的家乡,关系也会拉得更近,出来的时候就更熟了,没准还会成为回头客。除此之外,有喜欢猎奇尝鲜儿的,亦可来此,点一桌子菜,就能同时吃到各地风味,从秦淮烟雨到蜀道青天,全在一腹之中,岂不有趣。

    不得不说,纪征其实还是很懂得把握顾客心理的。

    酒楼的经营方式暂时就这么定了,接下来要改一个名字,重新营业。名字也是纪征起的,通俗而不庸俗,爽快又直接,叫做“八方食客”。匾额是唐天远题的。唐天远的书法飘逸潇洒,在文化圈子里还是很有知名度的。

    接下来就是招厨师,找伙计。郑少封觉得自己没出力,很没面子,所以执意要捐厨子。他家这个鲁菜厨子很不一般,不仅鲁菜做得好,而且会做西北菜,能一人兼二职,很适合他们这个酒楼。

    一边招着厨子伙计,田七和另外三人也一边把酒楼给改了改。厨房增大,雅间重新装饰一下,除了常规雅间,还配合着不同菜系有相应的特色雅间。一楼是大堂,给普通客人用的,桌椅板凳重新换过,免费提供茶水。

    这些事情虽看似简单,做起来却着实繁琐,田七又是个做事认真不爱将就的,这几天着实累得够呛。她想,自己既然在外面有了事业,就真没必要继续留在宫中了,古董生意,离开了皇宫也照样能做。

    最重要的,皇上那天离开时的眼神太诡异了。田七总有一种预感,下次再遇到他,绝对讨不到好果子吃。可问题是从这两次两人相遇的过程来看,他们是否会再次相遇,大概是她左右不了的。

    要不就离开皇宫吧,从现在开始。

    田七想了许多办法,最稳妥的还是装病,这就又要用到王猛了。王猛一听说田七要离开皇宫,竟然有些伤感,一不小心滚出眼泪来。

    田七才发现这小子内心还是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她有点别扭,又有些感动。有人能为她的离开而流泪,这皇宫也算没白混了。

    吃了王猛给的药,田七又被关进了安乐堂的隔离间。这回还是传染病,而且是更致命的传染病——肺痨。

    田七盘算着,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被关一两天,等安乐堂的太监去回了盛安怀,她就能被赶出皇宫了。皇上既然那么讨厌她,见也不想见她,盛安怀大概就不会把这事儿向皇上回禀,这就杜绝了皇上知道她病了直接赐死的可能性。

    其实她的思路并没有错,后来的事实表明,她差点就成功了。

    当然,还是差一点。

    ***

    太后娘娘那天把纪衡叫去商量的所谓“要事”,是给如意过生日的事儿。说实话这真算不上“要事”,小孩子的生日不宜大操大办,但是太后疼爱孙子,总要好好庆贺一番才行。不用弄什么排场,重要的是贴心,热闹,哄得如意开心。

    纪衡便问儿子想要什么,如意像是专门跟他爹作对似的,要乾坤圈,要月亮,还要一个猪八戒。

    纪衡干脆让盛安怀去外面找来个戏班,到时候演个什么哪吒闹海,嫦娥奔月,猪八戒吃西瓜,齐活。

    接下来要确定如意小朋友生日宴的受邀名单。他奶奶,他爹,他叔叔,是必须出席的。为了尊重儿子的意见,纪衡表示如意可以自己往里面加人。

    毫无意外地,如意选择了田七。

    纪衡这几天想通了,反不似以往那么急切。他打算趁着如意过生日的机会把田七弄回来。于是他就专门叮嘱了盛安怀,让田七务必要出席如意的生日宴。

    然而盛安怀却答道,“回皇上,田七得了肺痨,正在安乐堂收治。”

    这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纪衡只觉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他两眼空洞,怔怔望着前方,一脸的不敢置信。

    怎么会?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突然就得了不治之症?

    盛安怀又补充道,“田七想在临死之前回家乡看一看,明日即出发。”

    纪衡突然怒吼,“你怎么不早说!”

    这一声怒吼仿佛产生了实质性的力道,击得盛安怀身子震了震,“皇上,您说过凡是与田七有关的事情不用再回禀给您。”

    “……”纪衡确实说过这话。但……但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他在哪里?”纪衡问道。

    “皇上,田七还在安乐堂。”

    “去安乐堂。”纪衡说着,要出门。

    盛安怀却挡住了他,“皇上……”他点为难,田七得的是痨病,痨病是会传染的,万一皇上被传染,后果不堪设想。

    “去安乐堂!”纪衡的表情有点狰狞。

    盛安怀只得让开,在后面紧紧跟着。

    纪衡无法接受田七得了绝症,因为无法接受,所以无法相信。他从乾清宫到安乐堂,脑子一直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不停地寻找各种理由各种蛛丝马迹来否定这个事实。

    走到田七住的病房前时,纪衡站定,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脑内突然划过一道亮光。

    也是田七倒霉,她这回住的房间,跟上次发水痘住的房间一样,于是纪衡一到这里,触景生意,想起了上次田七出水痘的事儿。那次他就觉得这水痘出得蹊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简直的,收放自如,就跟这病是自己豢养出来的似的。

    当时纪衡一直惦记着救田七,后来事情皆大欢喜,他也就没再细追究。现在联系眼前田七处境,更觉不寻常。再一想,田七好像说过,他有个朋友对药材很有研究……

    想到这里,纪衡移步打算走进去。盛安怀又拦住了他,“皇上,圣体要紧,您不能进去!”

    “朕没事。田七也不会有事。”纪衡说着,推开盛安怀,推门走了进去。

    盛安怀也想跟上,却被皇上猛然关上的门拍了回去。他只好站在窗外向里看。

    田七刚才一直在发呆,没发现外面的动静。她在想如意,小家伙再过两日就到四岁生日了,她没有机会给他贺生日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田七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跟如意解释,也不敢面对如意。她说过会陪着他,终于还是食言了。

    纪衡重重的关门声打断了田七的沉思。

    田七抬头一看是皇上,慌得连忙从床上坐起来,“皇上……您怎么来了……”

    纪衡走近几步望着田七,脸色憔悴,形容苍白,看样子还真像是得了什么大病。然而一双眼睛虽略有失落,却无半点突染重病之人该有的悲戚之色,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得了绝症。

    “朕听说你病了,所以来看看你,好歹主奴一场,朕不是那么冷血无情的人。”纪衡说着,又走近了两步。

    田七牢记自己现在是个染了肺痨的病人,于是发挥了出色的演技,“皇上您别过来,奴才的病不能过给您!”

    装得真像。纪衡心内冷笑,口中问道,“田七,朕一直想问你,你上次出水痘,怎么那么快就好了?”

    “……”田七惊讶地看他,皇上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答不上来?朕听说你有一个会医术的朋友,他要是给你做一些稀奇古怪的药,大概也能骗一骗人,你说是不是?”

    “……”果然发现什么了!

    田七还想挣扎一下,“皇上,您说的话奴才不懂……”

    “不懂没关系,你那懂医术的朋友应该能懂。回头朕把他拘了来,好好打一顿,应该就能招了。”

    “……”这一招简单粗暴又凶残,不过真的很管用……

    田七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习惯性地抱住纪衡的小腿,一系列动作十分流畅,可见是做过多次。

    她还未说话,纪衡已经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皇上……奴才这样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还是决定老老实实招了吧。

    “哦?你有什么苦衷?说说看。”

    “奴才知道皇上您不想看到我,所以就……”

    纪衡打断田七,“朕说过不想见到你,但朕也说过不许你离开皇宫。你却自作主张,犯下这等欺君之罪。”

    这帽子越扣越大,田七急了,“不是不是……那个那个……”

    “不是什么?什么那个?你到底还能想出什么理由,一气儿说出来吧。”

    田七咬牙,只好又搬出先前那个虽荒诞却好用的理由,“皇上,奴才不是暗恋您吗,我这几天越来越忍不住,怕自己狂性大发,一不小心非礼您……就只好忍痛离开皇宫……”

    这番话年底的时候入选了田七“今年说过的最后悔的十句话”,名列榜首。

    纪衡任田七抱着他的小腿蹭,淡淡说道,“没关系。”

    “???”田七一时不解,抬头疑惑地看他。

    纪衡低头看着她,又解释了一遍,“你忍不住也没关系,朕不怕被你非礼。”眼神十分之严肃认真。

    “……”皇上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纪衡说着,目光沉了沉,“朕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是什么呀……

    “来吧,来非礼朕。”他说。

    “!!!”

    怎么办,皇上的精神病又犯了!田七急得头皮发炸,扭头一看,看到窗外站着的盛安怀。他显然也听到了室内的谈话,此刻一脸见鬼的表情。田七找到了救兵,扑到窗前对盛安怀说道,“盛爷爷,快救救皇上,快传太医!”

    盛安怀对此的回答是,默默地伸过手来帮他关好窗户。

    田七:“……”一群神经病啊!!!

    纪衡满意地点点头,他走过去把努力开窗的田七抓了回来,顺手按在一旁墙壁上。他一手制着田七的肩膀不许他乱动,另一手扶着墙,支撑自己的身体。

    两人离得太近,呼吸都缠到一起。田七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羞得,两颊通红。室内的空气仿佛陡然热了起来。她被他困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早就乱了方寸,一时瞪大眼睛看着他,口内结结巴巴,“皇皇皇皇皇……”

    皇了半天,话也没说出来。

    纪衡的眼神儿渐渐发暗,像是藏着风暴的安静云层。他凑近一些,低头笑看着田七,挑眉说道,“怎么,不懂得该怎么非礼?”声音压得极低,因刻意压抑,醇厚的嗓音里带着略微的沙哑,隐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田七几乎能感受到纪衡说这话时胸腔的微震,“皇皇皇皇皇……”她以前自诩为镇定机智小飞侠,这会儿却是大脑一片混乱,再也镇定不下去,机智不起来。

    “没关系,朕可以教你。”纪衡说道。

    “皇上……”

    终于说出来了,却又被他堵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太长,我昨晚写了一半,今天早起继续写,写到这里就快八点了,于是先发上来~

    接下来是吻戏^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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