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一手持节,一手持绒,高声喝道:“由此向东,二百里平原,契丹铁骑虎视眈眈,正坐侯我们自蹈绝境。为数万军民安危计,本官决定,放弃东行,转而南下,避敌锋锐,另觅生机,诸营将官速回本阵。差遣人马,约束百姓,半个时辰之后,拔营起寨。”
“本将遵命!”众将佐轰然应诺,只听甲叶子“锵锵”作响,战靴踏地嚓嚓有声,片刻的功夫,上至指挥、下至都头,诸营将官走得一个不剩。
8
程德玄孤零零地站立在当场,无比怨毒地看着杨浩,攥紧剑柄的手指轻轻地颤抖着。范老四挑了挑眉毛,把手中平端的两支弩机晃了晃,程德玄咬紧了牙关,那握剑的手终于一根根张开,慢慢垂了下去。
范老四一张嘴,“卟”地吐出一截草梗,他摆了摆头,立即便有两名亲兵过去,缴了程德玄的剑。
杨浩转身行去,漫声说道:“程大人,剩下来的路,就让杨某带着大家走吧,你可以歇歇啦。”
程德玄冷笑:“杨浩,你夺我节钺。目无朝廷,此番南下西行,成。你有欺君之罪。拜,千古骂名你要一肩承担,我真没想到,你竟是这么愚蠢的一个人!”
杨浩脚步微微一顿,又复前行:“程大人何必不忿?杨某夺的不是节钺,而是责任。成败功过,由得后人说去,杨某能力有限,只为眼前的人、眼前的事,负责!”
这支多灾多难的人马终于调头南下了,尽管这丘陵丛林跋涉不易,但是这样的路上不需苦苦赶路。百姓们还吃得消。尤其是这树木荫凉,又多河水山泉。也算是在这烈日炎炎的天气里的一桩享受。
9
罗克敌躺在一个简易的担架上,他的伤当然不是真的那么重,可是程钦差还在队伍里,如果他好的太快吗,成钦差面上不太好看,所以这戏还得演几天。杨浩走在他旁边。看着前方人群中那几个高大的身影。说道:“本官也看不出那人来历。那日浮云谷,若非这老者手下十八条大汉以神射之技相助,边撤边以箭术招呼,迫使那支冒充禁军的契丹人马撤退。恐怕咱们还不能轻易摆脱他们。据此看来,他们对咱们应该是没有敌意的,草蛮中尽多豪杰,西北地区尚武之风盛行,有些大户人家豢养些骁勇善战的武士也是有的。”
杨浩轻轻叹口气道“只他行装模样,却不像富绅大户人家的做派,难免让人怀疑。”
范老四插嘴道:“大人,他那十余个手下,一手箭术神乎其神,徒手格斗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戏本有些养马贩马的大豪,家中有几个这样的高手是可能的,可是十多个手下无一庸手,那可不是人人办得到的。”
杨浩道:“是了,你就在西北当兵,可曾听说过什么姓木得人家?我询问那老者身份,他总是不答。不过他那十多个忠心耿耿的部下,彼此称呼都是姓木的,其中以那个木恩为长。”
10
范老四摇头道:“不曾听说过。不瞒大人,报效程将军以前,我范老四是个马贼,这西北道上的英雄人物,我纵然不曾全都见过,也一定听说过的,其中绝无一个姓木。”
杨浩道:“这就奇怪了,曾有人听木恩唤那老者为主上,这样的称呼。我虽不知出处,却觉得那老者身份应该不低。”
“主上?”范老四摸摸大胡子,狐疑地道:“莫非那老家伙不是汉丨人?据属下所知,党项羌人、土番诸部的近侍武士称呼其首领多用主上的敬称。啊……大人,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党项羌人?”
杨浩奇怪地问:“何以见得?”
范老四道:“党项羌人特别崇尚白色,故自称‘大白上国’你看那老者和那十几个大汉,外边虽裹着各色衣袍,但内里尽是白衣。还有,党项羌人尚武好战,若受外族侵辱伤害时,必须复仇。未复仇前,蓬头垢面赤足,禁食肉类,何时斩杀了仇人才能恢复常态。我听说那日十八壮士突然出手相助,就是因为那个老者被契丹人的流失所伤,那大汉木恩和那十几个汉子才暴跳如雷,扯烂衣衫,赤手上阵,不畏生死,剽悍难敌,看着实相是党项羌人的做派。”
11
范老四越说越觉得可能,便道:“大人若觉得可疑,属下去盘问一番可好,别看他们个个武艺了得,可是好虎架不住狼多,如今在咱们军中,就不怕他们能翻上天去。”
杨浩连忙摇头道:“如此情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只是心中存疑罢了。他们现在和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莫要惹恼了他们凭添许多风丨波。只要他们不生事端,管他们是什么出身来历呢。”
范老四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声,罗克敌问道:“杨大人,咱们逃入山谷时,所携粮食不多,这几天行军下来。粮食眼见告罄,从此向南,再往西少,一路少有人家,更无大城大埠,可是无处补充粮食的,这一点杨大人须得注意。”
杨浩道:“这两日我已经开始节省着用了。这里都是丘陵山地,每到驻扎之地,我都使人猎取野物、采摘野果山菜,下河捉鱼,以补粮米不足。等出了森林,行进速度应该可以些,我想回捱过去的。”
12
他叹了口气,看看在丛林中艰难行进的队伍,喃喃道:“再难捱,我们也必须得撑过去”
天色晚了,人马又在林中驻扎下来,百姓们已经养成了习惯,不需有人吩咐,安顿了家小以后,青壮们便四下散开,摘野果、挖野菜,捕捉一些小兽地鼠。以补粮米不足。
那个老者在一棵大树虬龙般暴漏出地面的树根上坐了下来,木恩吩咐两声,便有几个大汉分头去捕食猎物了。他们没有兵器,但是每回丨回去,总能徒手捉到几只猎物,令别人眼热不已。
木恩从老者身边取过皮口袋,赶去小溪边汲水,老者有些疲倦地靠在树上,阳光从枝叶间投射下来,映在他身上一片斑斓。老者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自己一生境遇,实在是离奇之至。他从未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莫名其妙地被当作了汉丨人百姓,然后稀里糊涂的一路东向,直至走进这连绵的山脉森林。
他是一个党项人,党项诸部中最强大的有八个不咯,分别是西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离氏、房当氏、米擒氏、拓跋氏,这就是党项八部。其中拓跋氏本出自鲜卑族拓跋部,是党项诸部中最强大的一部。而他,原本就是这个最强大的部落的首领之子,他叫李广岑。
可是,对他而言,身为部族首领之子、身为拥有夏州、州、银州、宥州、静州五洲之地的定难军节度使之子并不值得庆幸,反而是他这一生坎坷痛苦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