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

作者:月关



    李兴“嘿”地一声,痛声说道:“大人,我李家家破人亡,正因这铜铁而起啊。”说到这儿,偌大的汉子,已是泪水涟涟。

    他擦擦泪水,才道:“大人,说到这铜铁,就涉及到夏州一桩大秘密了。小人既已投到大人门下,便对大人直说了吧。大人,本来我丨草原上的铜铁均购自契丹与中原,夏州每次派遣使节出使契丹与大宋时,常常大量购买铜铁,以使节的车马载回,因为他们是使节,沿途不会受到检查,是以往返甚是安全。此外,重利之下,亦有契丹车中原人私下出售铜铁,但是数量终究有限,西北羌人骁勇善战,却一味向中原之主称臣,铜铁之物受人钳制,也是一个主因口而夏州……夏州李节度,对此深感不忿,早在十几年前,便遣人在境内开始寻找铁矿,十余年下来,还真被他们给找着了。”

    杨浩听得翟然动容,西夏素有野心,这他是早就知道的,夏州李氏即便没有立国称王的时候,在西夏地界也是无冕之王。而且夏州李氏一直很享受这种名为臣实为王的感觉,直到大宋接连削掉折氏、杨氏两藩,开始对夏州下手的时候,他们才干脆扯旗造反。但是在此之前,夏州并非就忠于大宋,他们一直想把西夏地区变成自己的独立王国,要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摆脱大宋的钳制,钢铁,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战略物资,想不到西夏李氏从现在开始就已着手图谋了。

    杨浩急问道:“定难军已发现了铁矿?在什么地方?”

    李兴答道:“李光睿一共发现了两处铁矿,其中一处在夏州城东外的山岭之中,另外一处在横山东部的茶山地区,因茶山地区距夏州较远,而且他们现在的开采能力有限,所以现在只在夏州东境内秘密开采矿石,冶炼钢铁。”

    杨浩心道:“夏州城东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当然会就地取材了。横山东部的茶山有铁矿?这倒是个好主意,比起夏州来,我芦岭距茶山可近得多了,而且那里是党项七氏的地盘,我这里正缺钢铁,怎么想个法儿能去那里开采才好,这可比采买成铁还要省得多。只不过,这样大的举动可瞒不住党项七氏,这消息要不要与他们分享?”

    李兴见他沉思,便住口不言,杨浩醒觉过来,忙道:“你继续讲。

    李兴道:“是,李光睿如今有了大批的钥铁,对外却密而不宣,就连夏州治下的百姓大多也不知道。我家如今虽做了铁匠,但我爹当年可是定难军中的将领,现在尚有一些袍泽在军中为将,是以才会知晓。

    以前夏州自中原或契丹采买一次铁器大为不易,而且数量有限,如今李光睿自己有了铁矿,便想大量铸造兵器,论到打造兵器,我灵州李家最为出色,且不说我家打造的长剑犀利无比,所制到弓箭射程远甚一般的弓箭,便是我家打造的枪、斧、刀等兵器,也比别人家的好的多。我家所造的铠甲也仅次于弓箭与长剑的名气,那铠甲皆冷锻而成,紧滑光莹,非劲弩可入。

    以前,夏州所购钢铁有限,随便分付于几处铁匠铺打造就成,现在他们藏匿了发现铁矿的消息,招募大量的铁匠做了军匠,可这军匠的锻造技艺有长有短,打造的兵器良莠不齐,于是,李光睿便打起了我家的毒意。”

    说到这儿,李兴已觉口渴,端起茶杯来将茶一饮而尽,杨浩忙又为他续上,专注地听他说下去。李兴又道:“当初,我爹本不肯去,是我不甘只做一个铁匠……“

    他摸着脸上疤痕,说道:“过……都是锻铁时被火星溅伤的,我也不甘心让自己的儿子以后一辈子都操持此业,所以央求父亲答应了下来。唉!谁曾想,那李光睿心胸狭窄的很,昔年,我爹在定难军中为将时,曾触怒了李彝殷,险些被他行军令斩了,亏得军中袍泽苦苦求情,这才录夺了我家的牛羊马匹、族众奴仆,贬为平民。如今他的儿子李光睿要用我家,却又不肯相信我们,他表面上对我爹礼遇有加,但是待我爹教出了大批的徒弟,已经没了用处的时候,便使人来杀害我一家性命。”

    说到这儿,他双手微微颤抖,半晌方道:“幸好,军中将领中有我父昔年好友,得了消息暗暗通报我家,我全家仓惶逃走,可是……可是被他们一路追杀,却只逃出我一家三口……”

    说到这儿他微微冷笑,恨声道:“也幸好,那李光睿下手早了些,我这弓刚刚研制出来,还不曾呈献于他,否则,我真是死不瞑目了。”

    杨浩听了更加相信此人果然是一个制造军械的巧手工匠,心中不觉大喜。这还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有了此人,今后芦岭谷的兵器可就有了着落,从此以后,芦岭州的兵器不但性能优越于诸羌,而且自行打造要节省很多银钱,这李兴应当重用,嗯……待他的强弓造出来,如果果真有他所说的神效,上奏朝廷请封诸羌的官员名单上应该添上他的名字,授他一个官儿,不怕他不为宋人效力……

    杨浩只觉得这人是个打造兵器的大家,却还不知后来名震天下的神臂弓、夏人剑这西夏两大杀器,就出自眼前这人之手。

    其中的神臂弓,就是眼前这人的儿子李宏献与大宋,从此成为北蛮最为头痛的一件大宋利器。如今却因他的意外出现,稍稍改变了历史,提前出现于芦岭州。

    一旁,李光岑上下打量着李兴,神色变幻一番,缓缓问道!”李兴,你父叫什么名字?”

    李兴晓得这人也是一个大官儿,忙毕恭毕敬地答道:“家父李光寒……”

    李光岑神色微微一动,又道:“那么,令尊是因为甚么事,被李光睿录夺族产、贬为平民的?”

    李兴黯然道:“当年,李彝节度使病逝,本该由小人的族兄李光岑大人继位。但……,三军留后李光睿却重金购买了族中掌着兵权的权贵们,自立为夏州之主,当时我父对他篡而自立之举就颇为气愤。其后,接州刺史李彝敏大人责其篡立不忠,发兵讨伐,兵败被擒之后他不念兄弟之情,竟要诛杀李彝敏大人。我父为李彝敏大人求情,言语间对他多有顶撞,要不是军中诸将求情,我全家……当时就要随李彝敏大人同去了。”

    听到这里,李光岑的神情终于激动起来,他慢慢站起身子,突然用羌语说了几句话,李兴愕然望着他,亦用羌语回答了几句。

    杨浩在一旁捧着脑袋,听着二人叽哩咕噜的对答,一脸茫然:“平常都说普通话的,怎么认起亲来非得说方言呢,害得我是一句都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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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杨浩断然对羌人用兵,与羌人名义上的共主夏州李光睿没有合作的可能,李兴是不敢对他坦白身份,敬献自己所制的兵器的。若非杨浩对羌人公平相待,断然处决了花无月,李兴也是不愿献出自己所制的兵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