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本意是想请赵德昭出面,以当今皇长子、魏王殿下的身份亲自坐镇府衙,许人陈告。以赵德财贵重的身份,民间但有知情者、受粮伸欺迫不堪者,必然踊跃而来,不想赵德昭却让他出面主持其事。
杨浩被那石陵子泼皮闲汉戏弄了一番,本就一肚子火气,正想寻他们把柄,惩治奸佞,出这一口恶气,虽说自己出头总不及魏王出面更能令百姓依赖信服,却也应允了下来,便立即回去准备。
赵德昭一向敬重太傅,虽依其言自己并不出面,还是唤来邓祖扬,亲自向他说明此事,要他全力配合。邓祖扬一心为公,胸怀坦荡,倒没有为此心生嫌怨,杨浩这法子若是可成,就能打开泗洲粮苹僵局,于他也有莫大好处,便也欣然应允了。
赵德昭见这位邓知府秉诚为公,心中也甚欢喜,公事说罢,他本想问起那位令他念念念不忘的邓秀儿姑娘,终是因为从不曾涉及情事,所以还有些面嫩,赧然半晌,欲言又止,邓祖扬心生好奇,试探着问起,赵德昭却心慌起来,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了话题。
邓祖扬离开魏王居处,立即如见主簿、通判、巡检等一干人等,将魏王的命令传达下去,自己仍去督建河工,令各司衙门全力配合钦差杨院使,又将三班衙役尽数拨去,听候杨浩差遣使唤。
一时间杨浩坐镇泗洲府衙,榜文一张张地贴出去,五个城门,三条入城水道,乃至大街小巷,沁州四郊乡里随处可见。
“今上遣魏王德昭、三司使楚昭辅、开封府院使杨浩南巡于江准,查访余购粮米事宜,察细州地方有不法粮伸,趁机屯粮提价,胁迫朝廷、兼并地方,行种种不法之事以牟暴利。开封府院使杨浩,奉钦差正使魏王德昭之命,于细州府衙许人陈告,但有循私枉法、与不法粮伸私通款曲之官吏,主吏处死,本官除名贬配,仍转御史台科察。其所贪墨,不论多少,尽数支与告事人充赏。此榜公示之日,主吏自首者免罪,既往不咎,粮伸有不法之举者亦可赦其旧罪。”
榜文一出,轰动了整个细州城,小小细州城中不过一万四千家人。,除了不懂事的小孩子,几乎尽皆知晓此事。茶楼酒肆之中,都在谈论不已,谁也不知道这位钦差搞出如此大阵仗,会在这细州城中掀起一番怎样的风雨来。
但是事实上,什么风雨都没有来。
天还是那么热,连一丝风都没有,路边的柳村条儿都有气无力地垂着,行在树下的人也是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油州府衙门口一字排开接受陈告的官差们早上还齐刷刷那儿,挺胸腼肚,威风八面,现在全都跑到大门洞里,坐在齐膝高的门槛上,让过堂风吹着乘凉去了。一条大黄狗趴在石狮子的阴影地里,耷拉着舌头呼呼地喘气。
大堂上,杨浩也坐得乏了,午后天气更加闷热,知了不眠不休的叫声叫得人晕晕欲睡,从大堂里向大门口望去,半晌儿才见三两行人慢慢走过,那百姓向府衙中看来,远远的看不清五官模样,杨浩却分明感觉到了一种嘲笑的意味。
“罗班头,把刘牢之跟我唤来。”杨浩坐的不耐,向堂下吩咐道。
那个班头儿拄着水火棍正在打瞌睡,杨浩一叫,他立马醒了过来,赶紧一擦嘴角口水,答应一声便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守在大门。的刘牢之赶了进来,抱拳道:“大人有何吩咐?”
这刘牢之是刘向之的兄弟,四十六七岁年纪,也是邓知府夫人的娘舅,靠着邓知府的关系,在这油州府做了捕头儿,不是甚么干吏,但是平素做事还算勤勉。
杨浩郁闷地道:“刘捕头,告示已贴遍街巷了吧?”
刘牢之道:“大人,不止街巷城门,就是乡镇村庄,也让乡官里正们领了告示回去晓谕百姓了。”
“嗯”,杨浩无奈地道:,、始终不曾有人赴衙陈告么?”
刘牢之笑得也有点苦:“大人,没有。”
这时罗班头叫道:“钦差大人,知府大人到了。”
杨浩抬头一看,就见邓祖扬正向衙中走来,旁边有一个五旬左右的员外,便连忙离案迎了上去。
府衙附近的街巷中,一些闲汉三三两两的蹲在树荫墙角下乘凉,高声谈论着钦差重赏陈告的事儿。
“粮伸老爷咱们惹得起?人家有权有势,在这沁洲一亩三分地儿上,那是多大的势力,钦差待上几日就走了,到时谁为你撑腰啊,真要得罪了那些粮伸老爷,倒时候,这泗洲城你还想不想待了?得了失心疯的才去陈告口……
“就是说,粮神老爷们跟发运司、转运司的官老爷们都有来往,说白了,官府里头都有人,漫说告不倒,就是告倒了,倒霎的还是咱们平头百姓,老话说的好:‘止打死不告官’为啥咧?就算让人逼死了,父母双亲老婆孩儿至少还有条活路,告官?你一家老小可就都没了活路了。”
“可不,谁要是真犯了糊涂,自己好好想想下场吧。嗫,你,说你呢,往哪儿去?”
一过推着车梨子的小经纪赶紧站住:“喔,我往东二坊去贩梨子。”
“贩梨子?”一个帮闲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顺手从车上拿起几个梨丢给仍蹲在那儿的几个朋友,自己拿了一个“,喀嚓”咬了一口,冷哼道:“白老六啊,你瞧瞧你,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不懂事儿呢。钦差老爷可是正张榜等人举告呢,你从那衙门口儿一走,我们看见你是去贩梨的,可旁人不知道啊,这要真是哪位粮伸老爷叫人给告了,还不得疑心到你头上去?到那时你还想不想在细洲混了?”
“啊?”
“啊什么啊,我点拨的还不够明白?你换条道儿走啊。”
“喔,多谢指点,多点指点。”那白老六擦了把汗,陪着笑脸推起小车拐进了一条巷弄。那帮闲望着远处冷冷清清的衙门口冷冷一笑,又咬了。梨子,走回树下去了。
一间酒楼,二楼墙角临窗坐着一个白衣少年,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眉目柔媚,因为天热没束头巾,一头长发梳成马尾,额头系了一条镶翠玉的带子,往窗口一坐,颇有玉树临风之感。
窗外就是一条河,此处有习习微风,水光鳞鳞映上楼来,把他那明玉一般的肌肤映得忽明忽暗,仿佛玉冻冰雪一般剔透。
在他外面那间桌子,张十三独自据占一座,要了满桌的酒肉,正在埋头大哄,这时一个青衣削瘦的汉子蹬蹬蹬地跑上楼来,张十三只抬头向他看了一眼,便低头饮酒“洗若不识。
青衣汉子上得楼来左右一张望,便绕过张十三到了那白衣少年桌前打横儿坐下。白衣少年伸手翻过一个细瓷杯儿,提起酒壶为他斟了杯酒。青衣汉子坐得笔直,并不接杯,只是望着细细一道酒液注入杯中,低声说道:“细洲府已蓄购了四成粮草,至此再收不上一粒粮食了。钦差魏王爷很是焦燥,看样子还要在细洲停留几日,钦差副使杨浩已张贴了布告,悬重赏要细洲百姓陈告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