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年长大,烦心事却更多。父亲还是经常去寺里,说是参加法会,还不是为了见那两个人?哥哥的声名更大,到处宣讲大乘,以一场又一场的论战,用那些“空”啊“无”啊的无聊东西说服人改信大乘。哼,什么大乘小乘,我通通都不信。只是,为了父亲开心,我还是每天在家中的佛龛上香,时常陪他去寺里,遇到法会也会耐着性子陪父亲听完。

    十二岁时发生的事虽然刻骨铭心,可日子毕竟要过下去。时日久了,仙女的模样一点点变得模糊,只有那暖暖的怀抱和温柔的歌声会在梦里重现,让人不愿醒来。唯有一件事,十年间我始终坚持在做。每年汉历正月初十,我都会去她房间里背一遍《诗经》。我告诉自己,背到第十遍时,她就会回来了,她答应过我的。

    越来越多的女孩将目光汇聚在我身上,可惜,那些矫揉造作的千金小姐没一个让我瞧得上。她们用尽手腕,甚至不惜到父亲面前告状,捏造事实。真是气死了,越耍手段,我就越看不上。父亲说我成日胡闹,尽在外惹是生非,要我赶紧成亲,断了那些女孩的念想。

    我摇头:“没有合意的。”

    “王城内这么多女孩,你竟没有一位看得入眼?”

    我继续摇头。

    “究竟要怎样的天仙才能让你满意?”

    我眼望窗外天空,那双纯净的眼睛又浮现在脑中:“我要娶的是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女子,她现在还没出现,我在等。”

    我本是在搪塞父亲,可说这话时,心底拂过一丝温暖,回忆起年少的我抱住她的感觉。那时突然跳出个念头,如果是她,我应该就能接受吧。

    十九岁那年母亲决定再去天竺。父亲带着我去雀离大寺为她送行,我们住在苏巴什的别院。房间不够,我就睡在哥哥的房里。

    那天夜里无聊,在哥哥的书柜里打算找卷书打发时间。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暗格,好奇心大盛,拨开暗格,里面是一只长方型木盒。

    木盒里是一叠飞天的画像。画上的飞天有着一双活灵活现的眸子,爽朗明媚的笑容,柔软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记忆之门突然全打开了。是她!一瞬间,她身上的暖,她清丽的歌声,原本有些模糊的印象全部在脑中浮现,那么清晰,那么鲜活,仿佛是昨天发生的。我如饥似渴地一张张看下去,不禁笑出声来。心底流淌过一股暖流,好想再见到这个纯纯净净如蓝天的女孩啊。

    看完画后猛然醒悟,这都是哥哥画的。他画了多少年?他在心里描绘过多少次才能将她画得如此传神?他原来一边念着佛一边偷偷揣着仙女在心里。他六根也是未净的呢,冷笑浮上脸,我顿时有了主意。

    “还给我!”他果然来寻我了,瞅个无人的时机偷偷在我耳边说,声音里透着些急。他不是心如止水的么?居然也会急躁?

    “什么啊?”我懒懒地明知故问,挑眉迎上他。他一怔,盯着我好一会儿,不再说话,转身离开。

    “她是仙女,你想也没用。”我冲着他的背影喊,“我是在帮你,心有魔障怎能伺奉好佛祖?”

    他停住脚步,背有些抖动,却不回头,顿了一顿,快步走了。心又无端烦躁起来。

    我常常看这些画,接着就会很生气。凭什么把她画得那么传神,让我看到就忍不住想再见到她。从没听说他还有画画的本事,定是他在心中描绘了千万遍,才能画出这样的仙女。

    将《诗经》背满第十遍的那天,我躺在她的床上,摩挲着她枕过的被,从怀中掏出一张四角磨损的纸。那个怪猫出现在面前,我忍不住笑,轻弹一弹怪猫的胖脸:“你终于要回来了!”

    行像节那天我有预感,这么热闹的节日,以她的性子一定不愿错过。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搜索,凡是汉人女子,都仔细地盯着看,生怕错过了她。当我以为真的看见她了,心急如焚地追上前拍她的肩膀,转过身来的却是另一名女子。

    容貌娇妍,温柔典雅,是个美丽的年轻女子,却不是我心中所寻。失望地向她道歉,正打算走,那女子拦住我,惊喜万分:“你会说汉话!”

    我刚说了声“是”,女子就着急说出:“能否请公子帮我个忙?”

    她还真是不客气。我耐着性子礼貌地回答:“举手之劳的话,可以。如果要耗很久,我今日怕是没时间。”

    “这事很难启齿。我不会说梵语,在龟兹又不认识会说汉话的人,希望公子给我些时间,让我把来龙去脉一一向公子说明。”

    我皱眉:“要这么久?抱歉,我有事先告辞了。”

    不等她开口,我匆忙离开。我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城里有官府,那比我管用。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还在街上寻找她。似乎看见了她的背影,我大喊着她的名字,拨开人群往她消失的方向挤。突然有人拦住我,定睛一看,又是那名被我错认的汉人女子。

    她不停往后看,惊慌失措地恳求:“公子,请帮帮我!”

    我烦恼地拍拍额头:“怎么又是你?”

    绕开她,想继续寻找,她却一直跟着我:“公子,我不是坏人,你就不能听一听——”

    我打断她:“你别再纠缠我了好不好,我在找一位非常重要的人。因为你,我两度跟她失之交臂!”

    女子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神色黯淡地转身离去。她刚走出几步,突然神情慌乱,蹲到墙角的一个大竹筐后。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带着几个人赶到,到处搜寻。

    那男人问我有没有看到一位汉人女子。他比划了一下高度,还强调一句:“长得挺漂亮的。”

    墙角的女子拼命向我使眼色。

    男人满脸愁容:“她是我家娘子,跟我拌了几句嘴逃了出来。真怕她出什么意外。”

    原来是家庭纠纷。我指向那女子的藏身处:“你说的是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