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们显出不解的神情,大哥解释道:“这意思是说,雪山上有种肥腻之草,牛吃后能产出纯净的牛乳,不会有其他颜色。但其实牛乳就是牛乳,颜色味道的差别只在吃不同谷草的因缘。这就像众生,由于明、无明、业力、因缘不同,生出不同之相。若能将无明的沉迷转了,心便开悟明净,一切诸法,不论善或不善,皆是如此。只要能转换,无有不同。”

    座下众僧皆是不停点头。

    我本以为他会一蹶不振,我以为这样的打击会令他失去向佛之心。没想到卑摩罗叉走了,他反而将雀离大寺经营得更好。听说雀离大寺门口经常排起长队,都是各地慕大哥之名前来听法的僧人。大哥收了好些弟子,更加卖力地宣讲大乘。如今,整个西域都有被大乘佛法席卷之势。

    他扫视众人,声音温润如珠玉,一字一句,仿佛微风抚过心房:“佛陀在《华严经》中说:‘牛饮水成乳,蛇饮水成毒;智学成菩提,愚学为生死;如是不了知,斯由少学过。’即是说,烦恼是水,智者因它而觉悟,愚人因它而入生死。如同牛喝了水化为牛乳,蛇饮水却变成毒汁一样。只有心不染着,方能转烦恼为智慧。”

    在座僧人如醍醐灌顶,脸上皆是如痴如醉状。连我也颇有触动,从未想过,原来烦恼即智慧。我心中那么多烦恼,是任之腐蚀我的身心,还是从中习得智慧,全在于我的选择。

    我怔怔地思索着,他目光瞥到我,对我轻轻点了点头。

    与他单独待在休憩堂时,我抿了一口茶,看着他无波的脸,轻声问:“怎么现在如此笃定了?”

    他直视着我,平静地说:“不过再等十年而已,专心弘扬佛法,十年很快便过。十年后她再回来,会带给我佛陀的新指点,我便能坚定方向走下去。”

    我转着手中的茶碗,看着浮浮沉沉的茶叶:“你怎知她十年后一定会回来?”

    他扭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嘴角浮起一丝柔和的微笑:“上一次,我等了十年。”

    “如果她十年后还不回来呢?”

    “那就去中原汉地。即便不为找她,也为渡更多人出苦海。传扬佛法,不只在龟兹一地。”他顿一顿,深吸一口气,手伸出来时露出那串晶莹的玛瑙臂珠。“这是我的誓愿,也是她的期望。”

    他的脸刚毅坚定,神色斐然,仿佛十年间只是弹指即过。而我呢?我也向她信誓旦旦说会等待,可还不到一年,我却向另一个女人求了婚。

    一股酸涩的苦味涌入嘴中,我不知道黄连有多苦,可我知道这股苦味怕是会伴随着我,直到她回来……

    他突然问:“你为何跟王舅起了冲突?还被他逐出了禁军。”

    我沉下脸冷笑一声,牵扯到背上的伤,皱了皱眉:“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谁叫他以为我碰过他的女人呢?”我嗤笑,“现在父母都不在,他不需要留什么面子了。”

    “我去跟王舅再说说罢。”

    “不必!”我站起来拍拍手,“我早就当腻了军人。”

    “那你今后……”

    “我打算贩运丝绸,跟小舅一起合股。”我挑眉笑了笑,“说不定我从商更有天赋呢。”

    正要离去,想起一事,扭头对他说:“对了,我要成亲了。新娘就是你见到的那名汉人女子,叶晓萱。”

    大哥倒是真心高兴,许久未见笑容的脸上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恭喜!她是个好女子,莫要辜负了她。”

    我却没笑,叹息一声:“我知道……”

    我走出雀离大寺,冬日已至,寒风逼人。看一眼阴沉沉的天,你已经在天上了吧?你的手治好了么?你是否会偶尔想起我?

    将羊毛袍子的大翻领竖起,钻进马车,对车夫吩咐:“去小王爷家。”只有不到十年的时间,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好多,一桩桩来吧。

    她走后的第二年春天,我将晓萱娶进了门。

    我身穿大红喜服,与大哥站在门口迎亲。国师府门口围了许多人,许多女子红着脸偷看我与大哥。

    大哥看向我,一脸欣慰:“父母一直盼着你成亲,在天上的他们一定很高兴。”

    我却没什么感觉,只是昂头看向天空。正是黄昏,如金麟般的万丈霞光变幻莫测,火烧云将天际染得通红。那么美的夕阳,像……她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