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密林中的一小块开阔地,有几个人正等着,见到蒙逊下车向他走来。正中的那人衣衫褴褛,长着拉碴的连鬓胡须,脸上还沾了些灰。虽是一身普通百姓的打扮,头上戴了顶帽子,我却从那颀长如竹的身形中一眼认出,那是我心心念念的丈夫!
我急忙朝他挥手,欣喜地大喊:“罗什!”
他看到了我,憔悴的脸上露出笑容。
蒙逊扫视一眼车夫。车夫上前,将马鞭和缰绳递给罗什。
罗什双手合十,躬身行礼:“多谢北凉王。”
蒙逊苦笑:“不必谢我。你们离开不见得是上策。吕纂的人随时会找到你们,你们……自求多福罢……”说完一跃上马,带着护卫们策马离去。
罗什上了马车,我立刻扑进他怀中,与他紧紧相拥。他又廋了,形销骨立,满身沧桑。深陷的眼窝泛着一圈青色,脸颊又削瘦了几分,更显颧骨突出。二十多天未见,思念泛滥成灾,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感谢上天,让我还能跟他道别……
罗什驾着马车离去,我掀开帘子往后看。却见蒙逊勒马伫立在林边,表情凝然不动,整个人透出一股深邃的沧桑。正午阳光笼在他高大挺拔的身上,衬出柔和的光晕。他就在那七彩的光晕中愈来愈小,最后凝成一个再也望不见的光斑。
“罗什,你是怎么逃出姑臧的?”好多疑问憋在我心里太久了。
他驾着马车,笑得一派风轻云淡:“我让耶罗扮成我的模样,用你背包里的攀墙工具,趁夜翻过王宫和姑臧城墙。”
我恍然大悟。没想到,攀墙工具竟在此时发挥了作用。这东西除了我,也就他会用了。
“吕光得知我逃走,派人在关口城门到处设岗,凡见到光头之人全部扣押起来。不过,他以为我向东逃往长安去投奔姚苌,怎样都没料到我竟是往北凉而来。”
“你怎么知道是蒙逊劫持了我?”
“罗什到处寻你,找到那家当铺,拿到了他们曾给你的处所。到那宅子一看,却已是人去屋空。”他顿了顿,语气有些不快,“蒙逊曾对我说过,待他羽翼丰满,定会将你夺到他身边。我逐户向宅子周边的人细细询问,果真有人见到蒙逊那般长相的年轻人。这必定是早已谋划好的绑架。”
看着他消瘦的背脊,憔悴的面容,心中难过:“听蒙逊说,你在合梨城被关进了大牢,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罗什乔装打扮来到合梨,县令纵容家丁在街上行凶,罗什路见不平为百姓们出头,得罪了县太爷,被押到县衙受审。
县令强逼他下跪,罗什不肯。县令正要用刑,平地突起一场大风,将众人吹得东倒西歪。罗什趁机说,这大风不祥,预示本地很快便会有战乱。县令不信,以妖言惑众罪将他投入大牢。没想到,第二天合梨城便被蒙逊团团围住。县令惊以罗什为神,急忙将他放出,好吃好喝奉为上宾,还请罗什占卜县城是否能守得住。
我目瞪口呆:“你怎会预先知道蒙逊来围攻合梨?”
他回身对我璀璨一笑:“你忘了么,平地突起大风预示有叛乱发生,这是你告诉我的。”
我恍然,的确是对他说过这个。那时只是以此劝他对上位者用些手段,没想到竟在此处派上了用场。
“我在城头看到蒙逊的兵马精锐,部伍严整,将合梨围住却不来攻城。小小的合梨城才有多少兵卒?蒙逊要拿下合梨易如反掌。以蒙逊的狡诈,必然另有所图。我对县令说,只要他从此善待百姓,眼前的战争便能自然平息。”
我不由笑了起来。这是忽悠!罗什居然也学会忽悠了。卑摩罗叉大师,我对不起你。不过那蠢县令肯定是惊为天人,从此再不敢欺压百姓了。
“蒙逊退兵后,我离开了合梨,步行三日来到建康,北凉却已经易主。”他回身看着我,面容虽憔悴,却是温润平和,眸子依旧清澈,“我见到了蒙逊,让他将包裹交给你。他虽有疑虑,总算为了救你没有再耽搁你的病情。为了他今日这善举,罗什已原谅他劫持了你。”
我叹了口气。我对蒙逊也是,无论怎样都恨不起来。
山道越来越崎岖,罗什驾驶马车有些力不从心。他不时回头看我,见我皱眉忍受着颠簸,不由叹口气,将车停下。
他弓身走入车厢,轻轻握住我的手,眸光始终缠绕在我身上,无尽留恋:“艾晴,你的身体难以忍受这颠簸。你……就此走吧……”
“嗯……”声音里牵出浓重的鼻音。才刚见面就要分别,我有多不舍得离开。
罗什帮我穿上防辐衣,戴上时空表,背上包。一桩桩,一件件,细致而耐心。我廋了太多,防辐衣穿着有点空空荡荡,唯有腹部刚好勉强塞进。
这些东西,我本以为再也用不上了。可此刻,却还是需要这些与现代联系的纽带,救我和宝宝的生命。神思恍惚间,罗什为我腹部缠上厚厚的棉衣,是为防止我落地时对宝宝有伤害。
他的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俯下身时,看到他背上也湿了一片。衣服黏黏地贴着,勾勒出精瘦的背部线条。
缠上棉衣,我自己也热得直冒汗。他帮我抹去额头的汗珠,捧住我的脸,柔声说:“以前你走,罗什都没有与你送别。这次,终于是罗什送你走。”
鼻子一酸,刚要落泪,他吻上我的眼睛,将涌出的泪珠吻去:“别哭。对宝宝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