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裂

作者:霍达

庆亲王答道:“香港拓界一事,当可两国磋商,但希望贵国对敝国的领土要求,到此为止。”

窦纳乐当即拒绝:“很遗憾,亲王殿下!我不能接受您所提出的任何此类条件,因为大英帝国必须充分考虑自己的利益,如果德意志、俄罗斯、法兰西各国有所动作,我们将不得不采取对抗的行动!”

话说得十分强硬,却又一如既往,含含糊糊,使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在初次会谈的第二天,窦纳乐单独拜会李鸿章,似乎是解开这个谜团的时候了。

一见面,窦纳乐就说:“关于香港拓界问题,早在去年年底,贵国两广总督谭钟麟阁下就曾对我国驻广州领事壁利南表示,‘不难就略为展拓一事作出安排’。”

窦纳乐在身居宰相之位的李鸿章面前引用两广总督的话,企图以此来说服他,显然是十分不得体的。李鸿章根本不把谭钟麟放在眼里。谭钟麟虽然是四朝元老,官居一品,年已八十有余,但至今没有入阁拜相,仍然是个地方官。北京有总理衙门统领外交事务,两广总督无权就国土的租让向洋人作出任何许诺。即便在未设总理衙门之前,当年英国驻华商务总监义律在穿鼻洋上胁迫两广总督琦善“准许英人在香港地方一处寄居”,琦善也只是答应代为恳奏皇帝,未敢签字画押。纵使如此,道光皇帝已经雷霆震怒,将他革职锁拿,抄没家产。这不过是五十多年前的事,谭钟麟竟然不知教训,擅自向洋人许诺香港“拓界”,看来,两广总督的那把交椅,他恐怕也快坐到头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香港的“拓界”之事,既然下有谭钟麟垫背,上有庆亲王点头,他李鸿章身上的责任反而轻得多了。想到这里,就对窦纳乐说:“庆王爷已然发了话,如果展拓范围不大,可以商量。但不知贵国究竟希望把香港的界址展拓到什么范围?”

谁知窦纳乐还是含糊其辞,语焉未详,只是说:“大英帝国对于展拓香港界址的要求,不会超过防御所需要的范围。”

李鸿章很恼火。心想:你既然明火执仗地上门来抢,就干脆说清楚要什么,我们也好打发,何必这么忸忸怩怩呢?难道还要我们开个单子,主动奉送不成?“防御所需要的范围”,谁知道你们的“防御”需要多大的范围?中国与英国,远隔重洋,五十多年前你们的兵舰还不是开到中国来了吗?如果说这也算“防御”,那么普天之下的土地都可划入你们“防御”的范围之内了!

心里虽是这么想,嘴里却不敢说。窦纳乐起身告辞,把一个问葫芦仍然留给了他。

李鸿章心里总不踏实。过了两天,他以回拜为名,来到东江米巷英国驻华公使馆,借着上次窦纳乐的话头,点了他两句:“据上次贵公使所说,贵国之意在于香港港口两边设防,修筑炮台之类,那么,所占不过方寸之地,拓界请不要超过这个限度!”

当时双方约定在闰三月初四,即公历4月24日——也就是今天,再次谈判,想必窦纳乐已经把他要用于“防御”香港的地盘规划完毕,李鸿章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

现在,窦纳乐的发言已经告一段落。李鸿章收住纷乱的思绪,集中精力听中方通事把那番叽哩咕嗜的洋文译成汉语:

“窦公使说,女王陛下治下的大英帝国的利益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当它在远东的殖民地香港的安全受到威胁时,理所应当地要采取防御措施。卖公使说,他向大清帝国提出的这一合理要求,十分荣幸地得到庆王爷殿下和李中堂阁下的充分理解。现在,他将正式就拓界的界限问题向中堂和各位大臣阁下作一说明。”

李鸿章听完,点了点头。心说,早该如此,豆儿干饭们到这会儿,也该揭锅了。

“那么,就请公使明示!”他缓缓地说。

窦纳乐随即示意他的随员打开了身旁的那个羊皮纸卷,摊开在桌面上,原来是一幅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