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裂

作者:霍达

“你吃到了什么?”林若翰好奇地看着女儿,那神态像天真的顽童,迫不及待地要知道对方的秘密,“快吐出来,看看你交了什么好运?”

倚阑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伸到唇边,小心翼翼地从嘴里取出那个差点硌掉她的牙齿的小东西,啊,原来是一只闪闪发光的戒指!

“你要结婚了,”林若翰笑道,“祝贺你,我的孩子!”

倚阑羞红了脸,手里捏着那只戒指,心里怦怦地跳。预言一位少女将要结婚,这是最稳妥的预言,很少有落空的可能,因为“女大当婚”是全世界人类普遍遵守的规律,例外的概率微乎其微,然而当一位少女听到这个预言之时,仍然难以避免激动和羞涩。上帝啊!倚阑想,如果是在上个月,她得到这个信息,也许会使她误认为自己命中注定要嫁给迟孟桓,如果真地走上那条路,她将铸成大错!而现在,迟孟桓那个恶少已经在她心里彻底抹去,命运却对她作出了这样的启示,这又意味着什么呢?也许在新的一年,她将真地拥有一个幸福而美满的归宿!

父女两人如此认真地对待这等儿戏,使易君恕感到好笑,他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动声色。

“易先生,你呢?”倚阑红着脸催促他,“试一试,看看自己的命运!”

“不必试了,”易君恕喟然叹息,“‘心似伤弓寒雁,身如喘月吴牛’,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还需要别人指点吗?”

“不,”倚阑却说,“现在的处境也并不是结局呀!来,试试看,祝你好运!”

易君恕拗她不过,只好取了一块布丁,放在自己面前的餐盘里。倚阑迫不及待地伸过刀叉去,帮他切开来,仔细地寻找里面的礼物,这种“越俎代庖”的做法已经有失大家闺秀的稳重了。权且由着她去做一番游戏吧,易君恕无可奈何地想。

“噢,找到了!”倚阑大惊小怪地喊起来,用叉子从布丁中挑出一个小小的礼物,而当她定睛看时,却是一枚妇女做针线活所用的顶针,“啊!”她惊呆了。

“这表示什么?”易君恕莫名其妙地间。

“易先生,真不幸,”倚阑眼神愣愣地说,“顶针表示你要独身生活……”

“啊,真是一语中的!”易君恕凄然一笑,“‘独在异乡为异客’,正应了这一个‘独’字,这把戏倒也灵验啊!”

“不,‘独身生活’不是这个意思,”倚阑迟疑地说,“而是说……”

“倚阑!不必解释了吧?”林若翰打断了她的话,神色有些不安。他担心女儿再说下去会有失少女的矜持,也有损节日的欢乐,便端起杯中的“潘趣”说,“易先生,人的命运掌握在主的手里,凡人是难以参透的,我的朋友,不要孤独,不要悲伤,‘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祝你好运!”

“天下谁人不识君!”易君恕心想,我本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只是因为上了官府缉拿逃犯的告示,才“名”满天下,实在可叹。他默然举杯,与林若翰的酒杯撞出一声脆响,然后一饮而尽,真正是“举杯浇愁愁更愁”了。

圣诞餐正进行到中途,外面传来一阵欢快、喧闹的声音。这是邻居们来给他们“布佳音”了,基督教徒在每年的平安夜都要这样互致节日的祝贺,那情景有如中国人过春节的“拜年”。听得阿宽在院子里招呼客人,林若翰和倚阑连忙放下餐巾、刀叉,一起迎了出去。

邻居们已经来到门前,他们穿着节日的盛装,小伙子们的脖子上挂着六弦琴,一路唱着歌,涌向了牧师的家。见了面,大家互相祝贺“圣诞快乐”,林若翰把他们请进客厅,倚阑弹起钢琴,和他们一起唱起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