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裂

作者:霍达

秘书为难地看看总督,迟疑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轻声叫道:“总督阁下,总督阁下!”

卜力毫无反应,骆克的鼾声却停了。

“噢,什么事?”骆克猛地睁开眼,看见总督秘书手里的电报,立即睡意全无,伸过手去,“给我,总督刚刚睡着,先不要叫醒他!”

“是,阁下!”秘书呈上电报,收起咖啡杯,步履轻轻地退了出去。

骆克站起身来,揉了揉眼睛,靠在窗前凝神看那封电报,褐色的“八”字眉不觉皱了起来。

“该怎么答复呢?”他自语着,看了看熟睡中的卜力,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推推卜力的肩膀,“请你醒一醒,总督阁下!”

卜力睁开惺松睡眼:“啊,天亮了,已经到明天了吗?”

“明天要到明天才到,”骆克笑笑说。“现在是昨天的‘明天”,阁下!”

“嗯?”卜力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茫然问,“那么,今天是几号了?”

“3月27号,阁下,”骆克把手里的电报递过去,“这里有一封刚刚收到的电报,驻北京公使馆打来的……”

“噢!”卜力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顿时一亮,伸手抓过那封电报,“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为迫使中国在新租借地北部边界再作让步,建议以保留中国税关作交换条件……’”卜力读着电文,翘峥峥的小胡子抖了抖,发出轻蔑的微笑,“哼,自作聪明的艾伦赛!和中国打交道难道还需要什么交换条件吗?如果窦纳乐还在北京,他决不会提出这种愚蠢的建议!”

“是的,阁下,”骆克说,“可是窦纳乐公使已经回国去了,我担心艾伦赛会把事情搞坏,使中国政府得寸进尺,影响了我们的部署……”

“不,不,让我们教给他应该怎么做!”卜力捋着自己的小胡子说,“新租借地已经是大英帝国的领土,英国法律决不允许中国税关留在英属领土或领水上行使职能,必须把他们赶走,这个问题没有讨论的余地!至于北部边界,我们和王存善不是有个协议嘛,深圳河只是一个临时边界,深圳和沙头角的归属问题还悬而未决,突破边界的主动权仍然在我们手里!”

“是的,阁下,”骆克说,“但这是下一步的事情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把深圳河以南的地区接管过来,然后……”

“然后再向北挺进,占领深圳!还有九龙寨城里的六百名中国驻军,是留在我们腹地的祸患,也毫无疑问统统要把他们赶走!”卜力把手有力地一挥,“你现在马上起草一份给艾伦赛的回电,表明我们的态度,并且提醒他:对中国政府千万不能软弱!”

“是,阁下!”骆克答应着,快步走向总督的写字台。

秘书走了进来:“报告阁下,梅轩利上尉到!”

“噢,请他进来!”

“早安,阁下!”梅轩利一身警服,精神抖擞地走进办公室,“咔”地立正,向他敬礼。

“早安,”卜力朝他点点头,“我要你做的事情,准备好了吗?”

“报告阁下,准备好了。”梅轩利说,“我今天就按照阁下的吩咐,前往新租借地着手建造临时警署,为驻守新租借地的警员提供住处,以维护秩序,保证接管仪式的安全。”

“嗯。临时警署准备建在哪里?”

“目前,我认为有两个地方最为重要,”梅轩利说着,转身望着墙上的地图,抬手指着大埔的方位,“一处在大埔的泮涌,这里濒临吐露港,是陆路、海路的关隘,极具防守价值。附近就是大埔墟,那是一个重要的集市,便于物资的补给……”

坐在写字台前起草电文的骆克插话说:“我记得在泮涌附近有一个叫‘运头角山’的小山丘,警署可以考虑修建在山上。那里居高临下,背山面海,旁边分布着一些自然村落,以它为中心,也便于管理。”

“啊,阁下对那里的情况这么熟悉?”梅轩利有些吃惊地望着骆克。

“不敢当,用中国人的话说,‘略知一二’。”骆克笑笑说,“我去年8月作调查的时候去过那里,并且还登上了运头角山。我希望运头角山会给你带来好运气!”

“谢谢!我想会的,”梅轩利充满信心地说,“等到阁下再次去的时候,我们的警署就已经建好了。”

“‘运头角山’?”卜力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嗯,很好,”他走到地图前,拿起红铅笔,在泮涌画了一个圆圈,“我希望就在这里升起新租借地的第一面英国国旗!另一处在哪里?”

“在元朗附近的屏山,阁下,”梅轩利的手臂由东到西画了一个弧形,落在西部海岸附近,“此地濒临深圳湾,为海路交通要道,屏山、厦村的水路,近通香港、九龙,远达广州、佛山、汕头,因而及早驻守,十分必要;而且,这一带是新租借地五大家族当中的邓氏家族的聚居地之一,如果我们控制住邓氏,也就控制了整个租借地。”

“嗯。”卜力在屏山也画了一个圆圈,“你考虑得很周到,行动吧。警署的建造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等一等,”骆克从写字台前站起来,说,“总督阁下,这个行动要不要通知广东方面?”

“完全没有必要!”卜力不假思索地说,“新租借地已经签订合同,我们在自己的领土上动工,中国无权过问!梅上尉,你可以走了。”

“是,阁下!”梅轩利却没有立即告辞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说,“我对阁下还有一个小小请求……”

“什么事情?”卜力问,“你一向雷厉风行,今天怎么吞吞吐吐起来了?”

“阁下……”梅轩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的一位华人助手非常希望见见阁下,他现在就等在外面……”

“嗯?”卜力有些不悦,“你知道,我只会见事先约好的客人,何况我现在很忙,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我很抱歉,阁下,”梅轩利说,“不过,这个人对我们的工作很有帮助,他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得到总督的接见,哪泊只是几分钟的时间……”

卜力皱了皱眉头,纯粹为照顾梅轩利的情面,才勉强地说:“好吧,我只能给他五分钟的时间!”

“是,阁下!”梅轩利转身对总督秘书说,“请你把客人带进来!”

“是,上尉!”秘书答应着,走出了办公室。

骆克把已经写好的电文递给卜力,卜力看了一遍,提笔签上了名字。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秘书走进来说:“客人到了!”

他的身后跟着的是迟孟桓。

迟孟桓一身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油光水亮,进门就深深地鞠了一躬:“敝人迟孟桓,拜见总督阁下、辅政司阁下!我代表家父太平绅士迟天任向阁下问候!”

卜力没有回答,把手里的电文递给了秘书,交代他马上拍发,这才不屑地侧眼瞥了低头哈腰的客人一眼。他根本不认识迟孟桓,甚至连他所“代表”的老爹迟天任也全无印象,一个挂名的华人太平绅士在总督心里能有什么地位呢?这也值得像商标似地贴在脸上到处炫耀?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啊,迟先生,”骆克倒想起来了,向他点点头,“那天在‘杏花楼’的宴会上,我好像见过你,你也是‘代表’令尊出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