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卜力的脸色阴沉起来,有些不安了,“看来,这些农民武装的确值得注意,如果真地是为了对抗政府,我们将不排除在接管新租借地的时候使用武力!”
“不过,”骆克沉吟道,“还是要尽量避免流血冲突,免得造成不利于我们的国际影响……”
“当然,如果把可能出现的反抗行动掐死在萌芽状态,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卜力说,“重要的是,要设法弄清楚是哪些人在带头闹事!”
“我这里有一份名单,是迟先生提供的!”梅轩利说着,从警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卜力。
卜力接在手里,骆克也凑了过去,一起审看,见上面用英、汉两种文字写着一串人名:
屏山:邓芳卿、邓朝仪;
厦村:邓菁士、邓仪石、邓植亭;
锦田:邓九如、邓伯雄;
大埔头:邓茂;
八乡:邓同、黎春、李邦;
泰亨:又湛全;
新田:文礼堂;
上水:廖云谷;
粉岭:彭少垣;
丙岗:侯翰阶;
青山:杜堂滔;
……
迟孟桓在一旁解释道:“这些人多半是新安五大家族的头面人物,广有田产,害怕政府接管之后剥夺土地的永久所有权,所以反抗最力。他们有钱有势,在乡民当中颇具号召力,不可轻视啊!”
“嗯,”骆克说,“这些人,我在调查的时候也有所耳闻。看来,要稳定新租借地的秩序,首先要控制这些首要分子,正如中国的兵书所说:‘擒贼擒王’!”
“阁下是要把他们都抓起来吗?”梅轩利跃跃欲试。
“不,”骆克摇摇手说,“征讨不如安抚!我想,如果以总督的名义向他们一一致函,宣示大英帝国的仁政,保证在新租借地接管之后,尊重地方习俗,保障土地权益,改善乡村环境,提高居民生活水平,并且邀请他们在未来的乡村委员会或者各行政区担任某种职务,这对他们将是有诱惑力的,还会再带头闹事吗?”
啊?!迟孟恒听得心里一沉:这是怎么回事?告密的还没有得着任何好处,被告的倒先被许了官职?前番和林若翰的较量已经失策,不料这回又是失策,自己真是冤枉透顶2既然如此,何必跟着梅轩利去建造什么警署?算了,算了,安心做自己的生意去吧,趁现在还来得及,抢购新安县的地皮,大捞它一把!心里这么想,嘴里却不敢出声,脸上邀功请赏的光彩已经黯淡了。
“这个办法倒不妨试一试,”卜力捋着小胡子,思索着说,他并不在意迟孟桓的脸色如何,对骆克交代道,“这封信由你来起草,言辞要温和,态度要诚恳。以感化为目的,至于将来是不是真正授予他们什么职务,当然还要再看一看了。”
“我明白,阁下!”骆克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
迟孟桓似乎也听明白了,失衡的心理这才略略找回一点平衡。
秘书端着两份牛奶、面包走了进来,放在茶几上:“总督阁下,辅政司阁下,请用早餐!”
梅轩利突然意识到在这里待得太久了,总督接见迟孟桓的时间早已超过了五分钟,于是一个立正,说:“总督阁下,我们告辞了!”
“好吧,”卜力握着他的手,说,“祝你顺利!”
“谢谢,再见,阁下!”梅轩利向他敬礼。
“再见!”卜力此刻心情不坏,顺便也和迟孟桓握了握手,“你——很好!以后有什么情况,希望随时报告,你对大英帝国的忠诚会得到报偿的!”
“是,阁下,衷心感谢阁下对我的信任!”迟孟桓沮丧的情绪一扫而光,刹那间像航船鼓起了风帆。
梅轩利和迟孟桓乘坐两顶轿子,后面跟着两名荷枪实弹的“红头阿三”和一些泥木工匠,向新租借地进发,太阳平西时分,才到达大埔墟西南角的泮涌。
迟孟桓号称熟悉新租借地,其实许多情况都是从老莫那里听来的,他本人过去只来过一次泮涌,是为了买聋耳陈的那块地皮。这次来到泮涌,自然是先找熟人,他带着梅轩利一行到了聋耳陈的家。
聋耳陈突然见到迟孟桓光临,身后还跟着身穿警服、人高马大的梅轩利和皮肤黝黑、肩挎长枪的“红头阿三”,不知是何用意,唬得魂飞魄散,朝迟孟桓作个揖,哆哩哆嗦地说:“迟先生,我……我和你可是钱、货两清了,这……”
“咳!”迟孟桓怕他当着梅轩利的面说出自己炒地皮的事,连忙凑近了,朝着他的耳朵喊道:“陈先生,你误会了!我是来办公事的,看见没有?这位是香港政府的警察司梅轩利阁下!”
“啊?!”聋耳陈听说“警察司”驾到,浑身抖得更厉害了,“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梅……梅大人,各位总爷,我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啊!……”
梅轩利和“红头阿三”见他这副样子,不禁哈哈大笑!
“你不必这么紧张嘛,”梅轩利笑着说,“我又不是来抓你,而是请你帮助我们!”
他说的虽是当地方言,可惜聋耳陈却听不见,仍然需要“翻译”。
“警察司阁下对你说,”迟孟桓朝聋耳陈喊道,“政府不抓良民,政府要在运头角山上选个地方建造警署,请你帮个忙啦!”
“噢!”聋耳陈这才听得明白,三魂七魄从天外回到了身上。心想,迟先生早先所言不差,果然官府来乡下占地盖屋了,幸亏我抢早卖了那块地,要不然,还不白白地充公?迟先生真是自己人,什么事都想着我,现在又把警察司大老爷请到我家来,这可是我巴结不上的贵客哩!于是,喜滋滋爬起身来,请贵客进厅堂里上坐,把吓傻了的妻儿老小叫出来,泡茶敬烟,不亦乐乎。
迟孟桓一面喝着茶,一面和聋耳陈探讨:政府要建造的只是一座临时警棚,木架上苦芦席、葵叶就可以了,不必讲究,只求快。政府已经带来了工匠,但为了节省时间,免去往返运输的麻烦,建筑材料要在当地解决。还有,在警署建成之前,有关人员的食、宿问题,等等,也希望聋耳陈提供帮助。
这些事情并不复杂,但要向聋耳陈交代清楚,自然免不了一番大嚷大叫。
聋耳陈终于听得明明白白。此人虽然听力不济,头脑却是精细得很,肚子里装着算盘,涓滴小利也决不放过。于是,笑眯眯地答道:“这些都没有问题,包在我身上。只是有两条,得把话讲在前面……”
“你说吧!”梅轩利在一旁已经听得很不耐烦。
“这第一,”聋耳陈敛容说,“我只是一名平头百姓,承办官差,怕的是乡邻有所议论,所以,一定要请官府的总爷驻守在这里,为我壮胆。……”
他说的“总爷”,指的是那两名“红头阿三”。聋耳陈弄不清警察和军人的区别,按照大清国的习惯,老百姓把吃粮当兵的一律尊称“总爷”,见了他们如避猫鼠似的。聋耳陈看看眼前的这两位“红头阿三”,脸黑得赛过张飞,气死李逵,他如何不怕?怕虽是怕,却又要借助于他们的威风吓唬别人,有他们在,犹如黑铁塔似的两尊门神,聋耳陈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承办官差了。
“当然,警察要驻守在这里,以后我还会派更多的警察来的。”梅轩利点点头,又问,“你还有什么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