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他们说的,谁要帮……帮鬼佬做事,当心被‘猪笼浸水’!”聋耳陈眼泪汪汪,“我可不敢,再不敢了,一家老小的性命要紧哪!求求你们,不要再难为我了……”
聋耳陈的老婆儿女也在旁边跪满了一地,哀哀地求情:“长官,饶命吧……”
“嗯……”梅轩利想起在屏山所遭遇的那种群情汹汹的情形,相信聋耳陈说的也是实情,便安慰他说,“你不要怕,政府要做的事情,决不会因为一些刁民的反对而罢休,他们也不敢对你无礼。你去请几位年长的乡绅到这里来,我向他们作一些解释!”
迟孟桓把这番话又朝着聋耳陈的耳朵吼了一遍,聋耳陈为难地说:“他们哪肯听我的?在大埔这一带,势力最大的是邓家和文家,老百姓都跟着他们走。听说,那些人今天又在文武庙集会,请长官到那里去和他们商量吧!”
“文武庙在哪里?”迟孟桓问道。
“在大埔墟,富善街。”聋耳陈说。
“你给我们带路!”悔轩利命令道。
“我……”聋耳陈惶然道,“长官,我怕……”
“嗯?”梅轩利手握着腰间的指挥刀,威严地逼视着聋耳陈。
聋耳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垂着头,带着他们走出家门。
泮涌村里的乡民,从农家小院的篱笆土墙里面惊惶地窥视着这么一支光怪陆离、华洋混杂的队伍,押着聋耳陈朝大埔墟走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大胆的便远远地跟上来,想看个究竟。正是日落时分,大埔墟的集市还没有散尽,梅轩利的队伍进入街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像是爆炸了一颗炸弹,“轰”地向两旁散开,躲闪不及的人门踢翻了货摊,萝卜、青菜、荸荠、龙眼撒了满地,年轻的阿嫂、大姐仔惊叫着:“鬼佬来了!”谁家的细路仔吓得“哇哇”大哭,好似大白天撞见了鬼……
“啧啧,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有什么可怕的?”迟孟桓望着这乱哄哄的场面,感到十分遗憾,要是乡民们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来欢迎警察司阁下,该有多好啊!他歉意地向梅轩利苦笑了笑,“这种穷乡僻壤划归香港,倒是他们的福气哩!这些愚民啊,真是没办法!”
富善街文武庙大殿里,幔帐低垂,香烟缭绕,文昌帝君和关圣帝君两座塑像威风凛凛,与港岛文武庙大同小异。香案前一张宽大的方台,摆着茶壶茶碗,十几位乡绅围桌而坐,正在此集会,为首的是泰亨乡代表文湛全,正在激愤地讲话。
“大埔东濒吐露港,南接九龙,为水陆交通要冲,港英在运头角山搭建警棚,意图十分明显,侵占新安,必从大埔开始。”文湛全说,“乡亲们赶走搭建警棚的苦力,义愤与勇气固然可贵,但不是根本办法,港英还会雇工搭建警棚,甚至可能会增派警察、军队来弹压,我们必须作好充分准备,以牙还牙,迎头痛击,彻底拔掉这颗钉子,打掉港英的锐气!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人声喧嚷,一些乡民慌慌张张涌进庙来:“文先生,鬼佬来了!”
会场上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大家不必惊慌,”文湛全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听我号令,相机行事!”
梅轩利的一行人马已经来到了文武庙前。
“长官,”聋耳陈瑟瑟缩缩地说,“你们请便,我不奉陪了……”
梅轩利“哼”了一声,率领部下大踏步走进庙门。他命令四名印警和四名清兵守在院子里,自己和迟孟桓带着一名清兵进了大殿里的会场。
文湛全向乡绅们使个眼色,大家各安其位,纹丝不动,冷冷地看着不速之客。
迟孟桓见无人理睬,很觉尴尬,便清清嗓子,主动上前搭讪,拱拱手说:“打扰了!诸位在这里开会,是商讨什么要事啊?”
“在座的都是文武庙司理,自然是商讨文武二帝的祭祀之事,”文湛全板着面孔,垂着眼睑,手里端着茶碗,慢条斯理地说,“请问来客何人?到此何事?”
“敝姓迟,从香港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迟孟桓说,回身指着旁边的梅轩利,“今天奉陪香港政府梅警察司阁下,到这里视察警署的建造情况,借此机会,也和各位乡绅耆老见个面……”
梅轩利强作出一丝笑容,向乡绅们点点头。他本来以为,有了迟孟桓的这番介绍,乡绅们即使不大情愿,总也会给他一点面子,起身让座,请他饮茶,却不料仍然毫无反应,心里便十分不快,傲然说:“政府在运头角山建造警棚,遭到乡民的干扰和破坏,你们都是各村的代表人物,要对此负责!”
此言一出,会场内外“哄”地纷乱起来,乡民们嚷道:
“运头角山上不可以建屋的!”
“山上建屋有碍风水!”
“……”
“又是风水!”梅轩利皱着眉头说,前几天在屏山遇到的情况又在这里重演,便腾地升起一股怒火,“‘风水’‘风水’,纯属无稽之谈!香港从半山区到太平山顶,建了多少房子?也没有影响什么‘风水’嘛!现在,政府决定在运头角山建造警署,任何人无权干涉!”
“这位长官,”座中一位老者起身说道,“听你这样说话,我倒是觉得稀奇!运头角山的那片林地,本是我家的私产,你们连招呼也没有打一声,便在山上大兴土木,反客为主,强占民田,天下哪有这种不讲道理的事情?”
“嗯?”梅轩利一愣,倒被间住了。他选定运头角山建造警署,事先只觉得那里居高临下,地理环境甚好,却从未想到那是有主的土地,现在地产主出来质问,当然尴尬。但他决不肯向一个老百姓认错,便强词夺理,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那是你的私产?”
“当然有证据,”老者说,“我有大清国的地契!”
“你把地契拿给我看!”梅轩利命令道,“政府可以出钱,把那块地买过来!”
“这是哪里话?”老者却说,“那是我家太公置下的产业,世代相传,造福子孙,从没打算出卖!如果从我手里失去,家门必遭不幸,还要被邻里耻笑,我可不做聋耳陈那种人,为了眼前利益出卖祖业!任凭你出多少钱,那块地我也不卖!”
“什么?”梅轩利沉下脸来,“我看你是故意捉弄本警察司!”
“岂有此理!”老者毫不畏惧,坦然道,“地权在我,难道你还能强买不成?”
“老人家,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迟孟桓上前说,“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现在这里已经是大英帝国的领土,你们都是女王陛下的子民,政府要征用土地,谁敢说半个‘不’字?何况警察司阁下许你从公给价,已经是好大的面子,不要不识抬举哟!”
“你这个人……”老者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虽然披了一张人皮,怎么满口鬼话?”
“你……”迟孟桓腾地红了脸,指着老者嚷道,“你……你敢骂人?”
“我骂了你,又能怎样?”老者冷笑道,“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为虎作伥,引狼入室,居然帮鬼佬强占国土,欺压国人,可知道此地的规矩吗?”
这时,大殿内外的乡民们喊了起来:
“里通外国,猪笼浸水!”
“把他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