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九龙派人来了?来得正好,”谭钟麟说,“传他到客厅问话!”
“是,大人!”戈什哈退了出去。
“王道,”谭钟麟对王存善吩咐道,“现在,你替我起草两份布告,等巡抚和按察使到了,好与他们商议。”
“是,”王存善连忙走到案边,展纸提笔,准备记录,“大人请讲!”
“为悬赏购匪事,”谭钟麟半闭着眼睛,缓缓说道,“查康、梁余党易犯君恕,谋反作乱,大逆不道,去岁至今,潜逃未获。今乘香港拓界之机,该犯书写揭帖,造谣滋事,煽动骚乱,干扰国事,欲陷官府于被动,授外国以口实,挑起国际纠纷,居心险恶,国法不容。为此示谕阖属军民人等知悉,尔等凡能拿获该犯归案,一经讯明定夺,即付花红银两一千元。各宜擦遵勿违,特示。光绪二十五年二月二十四日。”
王存善摇动笔杆,行书带草,龙飞凤舞,唰唰唰唰,把总督的口授一一记下,抬起头问:“大人,这第二份呢?”
“太子少保两广总督谭,暨广东巡抚鹿,晓谕百姓,”谭钟麟继续口授,这份合示用的是他和广东巡抚鹿传霖两个人的名义,鹿传霖虽然即将离开广东这个是非之地,调往江苏署理两江总督,但毕竟还没走,在广东当一天和尚还得撞一天钟,“鉴于新安深圳河以南地方已奉诏租让,按照总理衙门之地图划定边界,与外国官员达成协议如下:一,对子民仁爱;二,不强购土地及房舍;三,租借地内之坟墓永不迁移;四,本地之风俗习惯仍照居民之意愿维持不变。上开各项,租借地各村各墟与华境内之村墟并无不同……”
“大人,”王存善记录到此,不免心怀疑虑,停下笔来,说,“布告中写上这些内容,不像晓谕百姓,倒像照会英方,若让他们看到,只怕又要来找麻烦……”
“不妨事,你只管记下!”谭钟麟却说,“以上四项,系由两国政府共同商定,当然应该让百姓知悉。而且这样一来,才便于安抚百姓,不给乱民以可乘之机!”
王存善想想也是,便不再争辩。
“是以发此通告,俾尔等周知。”谭钟麟胸有成竹,继续说,“凡中国境内各村墟发生之事,俱与租借地之居民无涉,任何人不得藉词惑众。租借地内各村墟之居民应顺从当局,安分守法。若敢违抗皇上诏令,制造冲突,挑起事端,驻扎该处之军士定将予以捉拿治罪,决不姑宽!尔其懔遵,特此通告。光绪二十五年二月二十四日。”
“大人高见,深诸恩威并施之妙!”王存善记录完毕,吁了口气,不由得赞叹道,“有了这告示,百姓必不再寻衅闹事,我们对港英方面,也好交代了!”
“为官之道,犹如放牧牛羊,既要饲以水草,又不可放下手中的鞭子!”谭钟麟对自己积四十余年经验而嫡熟的政治手腕也颇为得意,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舒展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酸麻的腿脚,想起还有两件紧要公事,不可耽搁,便蹒跚地朝门外走去。
在广东巡抚和按察使到来之前,他要先去客厅接见从九龙赶来的大鹏协右营守备方儒,详细询问那边的情况,并且面授机宜……
香港总督的办公室里,墙壁上的自鸣钟敲响了下午四点。
卜力手持放大镜站在地图前,目光盯着大埔墟旁边那个用红笔画的圆圈,圆圈里标着的文字是:“pan chung泮涌”。
“阁下,”秘书推开了房门,“骆克辅政司到!”
“噢?”卜力正在焦急地等待着骆克的消息,“请他进来!”
骆克风尘仆仆地跨进办公室,摘下帽子向总督鞠了一躬,毛发稀少的头顶渗出一层汗珠。
“你回来了?”卜力迫不及待地问,“快告诉我,情况怎么样?”
“是,阁下!”骆克喘了口气,连坐也来不及坐,便急着报告说,“遵照阁下的命令,我和加士居少将在早晨三点半钟到达九龙,中国驻军从睡梦中被我们叫醒,大鹏协副将答应立即派右营守备方儒去广州请示两广总督,切实安排新租借地驻军弹压事宜。然后我们从九龙出发去大埔,上午九点到达吐露港,就近抛锚,大约步行了四英里,进入大埔墟……”
“有没有遇到抵抗?”卜力急切地问,“你们有一百名皇家威尔士枪手,我想已经够用了……”
“没有人抵抗,”骆克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说,“显然,我们大部队的到达把他们吓坏了,大埔墟的居民已经逃散,整个村镇空空荡荡。我们只找到一些行动不便的老年人,把他们集中在文武庙里,由士兵看押起来。我对他们说,英国政府即将接管新租借地,香港有足够的兵力对付反抗政府的骚乱,暴动者将受到严厉的惩处!随后,我们前往泮涌……”
“泮涌!”卜力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回头瞥了一眼地图上的那个圆圈,小小的村庄使他心惊肉跳、寝食不安,“这是我们选定升旗的地方,也是暴徒们首先闹事的地方!梅轩利建造的警棚,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骆克叹了口气,说,“警棚已经被烧毁,只留下一片废墟,我们到达的时候,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重建!”卜力愤然道,“如果我们连一座木屋都守不住,将来怎么统治这片新租借地?”
“是的,阁下,”骆克说,“我已经命令士兵们,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重建警棚,保证接管仪式如期举行!”
“还要逮捕那些制造骚乱的暴徒!”卜力展开右手的五指,像鹰爪似地伸向地图上的那个圆圈,“泮涌是骚乱的祸根,要把闹事的首恶分子一网打尽!”
“我们已经搜索了整个村子,”骆克耸耸肩说,“可是发现几乎家家门前上锁,村民们差不多都逃光了。我们找到了聋耳陈,就是帮助梅上尉建造警棚的那个人,他因为拥护政府,受到村民们的威胁,躲在家里再也不敢出门了。在运头角山附近还有一个农妇没有逃走,我们问她昨天晚上暴徒们烧毁警棚的情形,她声称什么也不知道。她说,她是个佃农,没有自己的土地,女儿在香港帮佣,儿子刚刚十四岁,还没有成年,家里没有人去做那种打打杀杀的事,看来这也可能是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