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最重要的人物没有出现。此刻,在港岛上亚厘毕道总督府楼前的青青草坪上,卜力牵着他的爱犬“盖瑞”在缓缓地踱步。昨夜大埔的突发事件使总督担心自己的安全会受到威胁,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不去主持升旗仪式了,而留在了总督府,焦急地等待着来自大埔的消息。
升旗仪式由骆克主持,总督的缺席使他处于会场的中心位置。骆克头戴黑色筒形呢帽,身穿崭新的制服,胸前佩戴着圣迈可及圣乔治大十字。三级勋章,腰间的皮带上挎着战刀,双手展开一面丝质的“米”字旗,向旗杆走去。这位辅政司的兼职——新租借地专员,从今天起上任了,年方四十一岁的骆克爵士的政治生涯从此又揭开了新的一页。
警察司梅轩利上尉头戴帽盔,手握战刀,率领他的“红头阿三”部队肃立在旗杆前。
重兵把守的这片焦土充盈着森森杀气,草地已经被烧光,连一朵野花也没有。幸亏那些赶来助兴的贵妇名媛,她们那鲜艳的曳地长裙、插着羽毛的帽子和珍珠项链、宝石钻戒为会场点缀了些许色彩。
两广总督没有派人来参加升旗仪式,租借地的接管成了英国单方面的占领,这是一个很大的缺陷。如果没有中国人在场,接管的命令宣布给谁听呢?
迟孟桓驱赶着十几个老弱乡民上山来了。他和梅轩利跑遍了附近的村庄,青壮男女都不知去向,只有一些跑不动的白发翁姬留下来看家,被他们抓来了。由聋耳陈牵头,他们每人手里都举着一面小小的白旗,上面写着:“大英国界内归顺良民”,格式一律,出自迟孟桓的手笔,他自幼喝洋墨水长大,中国字写得不怎么像样。
“快走,快走!”迟孟桓举着勃郎宁手枪,向他们厉声吆喝着。此一时,彼一时,迟孟桓的两腿已经不像昨天那样瑟瑟发抖,腰板也挺起来了。有那么多英军在场,他还怕这些老弱病残吗?
突然,山野之间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一名四五十岁的农妇披头散发,踉踉跄跄向这边跑来,她哭喊着:“我的仔……我的仔啊!……”
“做什么?”迟孟桓拦住了她,“这地方不许你胡闹!”
“我要我的仔!你们还我的仔,还我的仔啊!”
被驱赶上山的乡民们回过头去,充满同情地看着她,却敢怒而不敢言。
“阿惠妈,你这是做什么?”聋耳陈走上前去,说,“今天官府要办大事,哭哭啼啼是不好的,嗱,我这面旗子给你拿着……”
“我要我的仔!”那农妇挥舞着手臂,把他的旗子打落,继续朝山上跑去。
“站住!”迟孟桓吼道,“要不然,我就开枪了!”
“你开枪吧!我的仔被你们打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那农妇转过脸来,两只血红的眼睛盯着迟孟桓,突然,像疯了似地向他扑上来,一把抓住他腕子,“我和你们拚了!”
“砰!”迟孟桓手中的枪响了,那农妇的哭喊声更然而止,她单薄的身体晃了两晃,倒了下去,鲜血从胸膛里喷涌出来……
会场骚动了,神经脆弱的贵妇名媛们尖着嗓子发出惊叫:“啊——”风度优雅的绅士们不安地议论:“在喜庆的日子出现这种情况真令人扫兴!”
“怎么搞的?”骆克皱紧了眉头,朝梅轩利说,“快去看看!如果发生骚乱,要及时制止!”
“是!”梅轩利朝身旁的印警一挥手,“红头阿三”们跟着他朝山下跑去……
几分钟后,梅轩利、迟孟恒和“红头阿三”们驱赶着那些老弱妇孺来到了惶惶不安的会场。
“没有什么事,”梅轩利向大家挥着手,“是一个疯子,已经被——”他笑了笑,选择了一个避免刺激性的说法,“被送进天堂了!”
骆克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现在他可以放心地主持升旗仪式了。
“咚!咚!……”吐露港上,“荣誉”号和“快捷”号鸣响了礼炮。骆克双手展开那面“米”字旗,向旗杆走去。
骆克的双手激动地颤抖着,把大不列颠的国旗系在绳索上,然后轻轻拉动,“米”字旗在礼炮声中徐徐升起。
数百名官兵和富商名流、绅士淑女一齐向“米”字旗行注目礼。遗憾的是仓促之中没有从香港带来军乐队,他们只好不用伴奏,唱起了英国国歌《神佑女王》:
上帝保佑女王,
祝她万寿无疆,神佑女王。
常胜利,沐荣光;
孚民望,心欢畅;
治国家,王运长;
神佑女王!
扬神威,张天网,
保王室,歼敌人,一鼓涤荡。
破阴谋,灭奸党,把乱萌一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