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士兄请讲!”易君恕说。
“我们声东击西,也不可孤注一掷,顾此失彼。”邓菁士道,“还要防备敌人西犯,因此西路的自卫,也非同小可。先生可与芳叔、植亭一起留守屏山、厦村,随时与我互通情报;如果敌人来犯,立即召集人马,予以抗击。此事关系重大,先生幸勿推辞!”
“嗯?”易君恕默然。请战的结果竟是让他留守,仍然原地不动!这是邓菁士委他以重任呢,还是为了保护他而有意因人设事?一两天之内英军会不会西犯屏山,这里有没有仗可打?谁也难以预料……
“好,这倒是有备无患之策!”邓芳卿表示赞成。
“我们一定守住厦村、屏山,”邓植亭也说,“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易君恕见他们两人都已替他答应,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我也就只好从命!”
计议已定,事不宜迟,各位首领提了火水风灯,匆匆离去,准备连夜行动。
邓植亭、邓芳卿送他们下楼,客房里只剩下易君恕和阿惠两个人。
“阿惠,倚阑小姐她……好吗?”易君恕轻声问道。自从他仓皇逃出港岛,还是第一次见到来自翰园的人,迫不及待地要知道他所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她现在怎么样了?一颗心怦怦地狂跳,还不知道阿惠带来的消息是吉是凶!
“易先生!”阿惠一开口,又忍不住哭出声来,“小姐她就是不放心你呀……”
次日,阴沉的天空落下绵绵细雨,虽已是农历三月上旬,凉风吹来,也寒意袭人。英军接管后的大埔墟一片死寂,店铺全部关门,居民转移一空,附近的村落、田野不见人迹。运头角山上,那一面孤零零的“米”字旗在细雨寒风中抖动。
下午一时许,泮涌后山突然旌旗招展,鼓角齐鸣,数千抗英武装乡民携带重炮,向英军阵地发动猛攻!
加士居少将早有准备。昨夜,侦察兵送来情报:青山、沙江出现大量旗帜、标语,少将立即识破了这一“声东击西”的计谋,留下“汉伯”、“孔雀”两艘战舰在吐露港待命,大埔精锐主力按兵不动,等待抗英乡民前来偷袭。一方是志在必得,一方是有备无患,双方交火之后,加士居派伯杰上尉率领香港团队两个连迎战,西蒙斯上尉率领的香港新加坡兵营以炮火掩护,战舰“汉伯”号和“孔雀”号也以重炮猛轰抗英武装的阵地,战斗十分激烈!抗英乡民奋勇作战,竟然以低劣的武器击伤了英军高级军官布朗上校!但是,毕竟英军拥有强大的火力优势,香港团队在炮火掩护下发起冲锋,抗英乡民渐渐难以抵挡,不得不再度退却,沿林村谷西撤……
运头角山的“米”字旗下,加士居少将从望远镜里望着那潮水般溃退的农民队伍,微微地笑了。
“大英皇家军队是不可战胜的,他们早就应该明白,难道非要我一次又一次地教训他们吗?”少将喃喃自语。他放下望远镜,高声叫道,“奥格尔曼中校!”
“到!”奥格尔曼应声来到他面前,立正敬礼。
“现在,军队由你指挥,”少将说,“命令伯杰上尉率领香港团队乘胜追击,西蒙斯上尉率领新加坡兵营、巴瑞特中尉率领预备部队配合作战,把敌人往西赶!”
“是,阁下!”奥格尔曼答道。
“我呢?”少将那双眼睛在金丝夹鼻眼镜后面闪烁着狡黠的光彩,“我还要给那些叛乱分子一个大大的惊奇……”
加士居少将交代完毕,立即登上汽艇,从吐露港神秘地消失了。
港岛上亚厘毕道总督府,卜力坐在办公室里的那幅地图前,正在凝神阅读一封电报译稿,据情报人员报告说,这是他们所截获的两广总督谭钟麟发给九龙水师的密令……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卜力猛然抬起头来,加士居少将和梅轩利警察司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阁下!”他们向他举手敬礼。
“嗯,回来得很快嘛!”卜力说,“从你们的表情看来,一定是打了胜仗!”
“是的,阁下,”加士居自信地笑笑,“一切按照阁下的部署进行,预计在一两天之内可以取得完全的胜利!”
“很好。”卜力点点头,对此深表满意。
“阁下,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件战利品,”加士居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一四千疮百孔的丝织品,双手抖开来,把那面绣着“太溪奉宪团练,文”字样的战旗展现在总督的面前,“阁下请看,我们拿到了中国官方军队直接参与抗英的铁证!”
“噢,谢谢你!”卜力兴奋地站了起来,“这将使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占领深圳,赶走九龙的税关和驻军!为此,我们应该干一杯!”他转过脸去,朝着办公室门外喊道,“威士忌!”
“报告阁下!”秘书走了进来,手里并没有端着威士忌,却拿着两张红色的卡片,“两广总督派代表求见,这是他们的名片。”
“什么?两广总督?”卜力很觉意外,从秘书手里接过那两张卡片。这种中国式的名片,正式的名称叫“名刺”,比西洋名片要大得多,在红纸上书写着投“刺”者的官职和姓名。卜力莫名其妙地拿在手里看了看,便递给懂汉文的梅轩利,“来的是什么人?”
梅轩利接过“名刺”,先看第一张,读出上面的文字:“‘广东候补道王存善’……”
“王存善?”卜力脸上泛起鄙夷的笑容,“这个人已经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对我们毫无用处了。另一个人呢?”
梅轩利把下面的那张“名刺”拿上来:“‘大鹏协右营守备方儒’”
“噢,驻扎在九龙城的低级军官,将在被我们赶走的人员之列!”卜力满脸的不屑,“他们到香港来做什么?”
“阁下,”梅轩利说,“两广总督对于新租借地发生的骚乱,态度非常暧昧,他派代表来,显然是希望我们对那些抵抗分子手下留情……”
“不,他的态度不是暧昧,而是鼓励暴民的骚乱,抵制我们的接管,我已经搜集到了越来越多的证据,两广总督将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卜力怒气冲冲,两撇小胡子微微地颤动,“现在,英国国旗已经在新租借地升起,我们在自己的领土上镇压反政府的叛乱,中国方面根本无权干涉,还派什么代表?谭钟麟要见我,他应该亲自来,就像我到广州去见他一样,这是起码的外交礼仪,两名低级官员不配我接见!把他们赶走!”
“是,阁下!”秘书应声道,转身走了出去。
“不,等一等,”卜力又叫住了他,“这件事由梅上尉去处理,让那两个人把我的话转告谭钟麟,特别是,我这里还有一封他的密电……”
十几分钟之后,梅轩利便打发走了那两位不速之客。
总督办公室里,下一步的军事部署在地图上展开,卜力手中的红铅笔在林村谷画了一个长长的箭头,直指西方……
夜幕降临了林村谷。
这是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峡谷,左为大帽山的余脉,由锦山迤逦连结大艹奄山、观音山,右为大刀岃,两侧群峰夹峙,山高坡陡,丛林茂密,古木参天,港九几近绝迹的“莞香”树,在这里尚有野生。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垂下一道道曲曲折折的瀑布,汇入林村河,由大浦东泻吐露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林村谷的奇绝险峻,由北端的坑下莆,到南端的观音径,一条狭窄的通道连接着大埔平原和八乡平原。英军由大埔西进,此地为必经之途,别无他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