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的重力

作者:施定柔

  那一瞬间,他们忽然离得很近。彩虹只知道他的背后有棵树,前面有路,旁边大约是个街心花园。

  彩虹心里一阵嘀咕,我怕的就是你。

  这念头还没消失,季篁的双臂已经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搂在自己的怀里。

  “这样,你是不是更怕了?”

  彩虹挣了挣,没挣动,抬起头:“你——”

  他的头正待低下去,彩虹忽然道:“等等!”

  他停住。

  “季篁,看着我!”

  他盯着她的脸,迷惑。

  “如果你能猜到我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就可以吻我,”她说,“如果猜不到,就不可以。”

  他的表情没有变:“猜三次,行不行?”

  “不行,一次。”彩虹挑衅地看着他,“只有一次。”

  “好吧。”

  可是他的鼻尖已碰到她的鼻尖了,他的额头也轻轻地摩擦着她的额头。颈间传来身体的气息,呼吸香甜可闻。

  然后他轻轻地说出了一个词:

  “Bad Faith。”

  她“哦”了一声,忽然捧住他的脸,尽情地吻了起来。

20 ...

  初吻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啊!

  彩虹在心底美美地说。她看过好莱坞大片,也研究过各种吻法——吸吮式、螺旋式、真空式、法式——憾哉从未实战。一旦情况发生顿时乱了阵脚。明明她是主动,看上去却像在季篁的怀里扑腾。所幸大家都很收敛,并无任何粗暴狂野之态。吻是悠长舒缓的,温柔而有节制。季篁棱角分明的唇峰,吻起来很有质感。毕竟是第一次,大家都点到即止、小心谨慎。倒是彩虹的心脏十分不淡定,砰砰乱跳,血压升高,产生阵阵昏厥。若不是季篁一直紧紧抱着她,她紧张得要摔倒了。

  过了一会儿,他放开了她,彩虹面红耳赤地向前走,步子又慢又拘谨,畏畏缩缩,像个小媳妇。

  他只好停下来等着她。然后,又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彩虹的心越发噔噔乱跳。她挣了挣,手心紧张得出了汗,而他却握得更紧。

  呜——这人也太强势,太霸道了吧。或者说,他很有经验?

  在恋爱方面,虽有母亲大人的指点,彩虹自认为不擅长此道,技巧拙劣功力浅薄,不知道什么是以静治动、后发先至,更不会声东击西、收发自如。

  她实在想不到自己连点谱都没来得及摆就被人家这么容易地搞定了。

  真是太失败了。

  像季篁这样聪明绝顶的人,怎么可以一点挑战都不留给人家呢?就是苏东霖,跟她磨几了那么多年,也没获得任何亲近的机会呀。

  季篁你凭什么啊!

  什么是Bad Faith,这就是Bad Faith!瓦罐不离井上破,搞理论的人就死在理论的手上。

  彩虹分析开了。

  这年头什么都怕分析,什么也经不起分析。彩虹是脆弱的,她渴望知识、渴望指点,季篁就好像是个答题机,无论她在学术上有什么困惑他都能立即提供答案,或至少给她重要的启示。

  是的,作为初入学界的她很需要这样的技术友人。可是,再怎么疯狂她也不会头脑简单到只为这个嫁给他吧?如果这样,这与嫁给一本书,或者一个图书馆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喜欢他只是因为他可以答疑解惑,那么彩虹有理由喜欢研究生时期的任何一位教授。因为在这个大学里还真没有哪位教授不肯传道授业解惑的。

  不行!彩虹想,我……太吃亏了!!!还没开始战斗呢,就缴械了!!!

  要找回场子,立刻!

  走着走着,她忽然停步,抓了抓被雨淋得湿湿的头发:“季老师,我太纠结了。……我有点弄不清吸引我的到底是你,还是你的知识。”

  他怔了怔,想不到有此一问。接着,皱起眉叹了一口气:“何老师,要怎样你才能弄清楚?”

  彩虹眨眨眼:“嗯……你把衣服脱了我就弄清楚了。”

  她在心里得意地笑了,嘿嘿,季篁,我倒要瞧瞧你发起窘来是个什么样子。

  不料他的回答没半分迟疑:

  “你等一下。”

  他闪身走到一棵树后,紧接着,一样东西抛了出来。

  彩虹一把接住,是他的衬衣。

  “哎……”这么配合哪!她傻眼了。还没搞清是怎么一回事,眼光一错,又一件东西扔过来,她不禁低声叫道:“喂!你……你神经啊!你还真脱啊!想当脱衣舞郎是不?”

  树后面传来季篁的声音:“何老师,您是想先看正面呢,还是反面?——要不要我摆几个姿势?”

  “摆!你摆啊!我怕你啊!有种你就从后面站出来!噢!噢!你真敢出来啊!”草木响动,她赶紧捂住眼睛,“流氓!”

  指缝中她看见季篁打着赤膊,穿条足球短裤,从地上捡起块砖头,向她做了一个“掷铁饼者”的姿势。

  雾散云开,月光照在他消瘦的脊梁上。

  很瘦却很结实,一块一块的胸肌凸凹着,充满暴发力地紧崩着,一幅短跑健将的样子。

  还真像。彩虹扑哧笑出声来:“换个pose啦!”

  他找了一个树桩,弯腰曲膝,低头沉思,作出“思想者”的样子。

  彩虹撅起嘴:“不像不像,你这么瘦,一点也不像。”

  他拍了拍脑袋,说:“还有个姿势我做得绝对以假乱真。”

  金鸡独立,双手过顶:“像不像敦煌里的神仙姐姐?”

  “噗——”彩虹差点笑扒下,将手中的衣服扔给他,“快把衬衣穿上,季老师,天这么冷,瞧你全身都是鸡皮疙瘩。”

  “叫我季篁。”

  “好哦,季篁。”她甜甜一笑。

  摸着黑,两人继续往前走。

  “哎,季篁,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哪里人呢。”彩虹说。

  “我的家乡在中碧,是个很小的县,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中碧煤矿。”中碧就在这个省的北部,是著名的煤矿产区。

  “对,我父亲曾是这个煤矿的工人,我们全家都住在那里。我妈是农村的,读过两年小学,她一直没什么正式工作,好在我父亲的单位经常需要临工,所以她四处打杂,总能找到活儿。”

  “现在国企效益都不好,我爸的厂早倒闭了。你们煤矿怎么样?能维持下去?”

  “还行。中碧是大矿,我父亲去世得早,是煤难抚恤金不多,全家的开支主要靠我母亲打工维持。”

  他说得很坦然,彩虹听了,心里不禁难过:“那你妈妈可真不容易。”

  “她很坚强,也很能吃苦。在我上大学之前,是她单打独斗地拉扯大三个孩子,我们既没冻着也没饿着,她也没有再嫁。”

  “那么,大学之后,基本上是你养家?”

  季篁点点头:“是我和我妈一起挣钱,只不过我在大城市,挣得多点。我爸去世那年我才十岁,弟弟们刚出生,我妈身体不怎么好,为了我们一直苦苦地撑着。”

  “你妈一定很疼你。”

  “是啊。我妈虽没什么文化,脾气却好得出奇,从来不发火。小时候我的哮喘经常发作,我家住七楼,我妈怕我累着,每次上楼都背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