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篁忽然站起来,彩虹噌地一下也站了起来,抢着说: ”妈,今天是您无理取闹了,玉坠当年是外婆亲手系到我的颈子上的,那是我的东西,我可以自行处置。钱暂时用来救急,明年肯定归还。季篁,我是喜欢他才跟他谈恋爱的,恋爱成熟了就会结婚,这您管不了,这是宪法规定的自由!”
“彩虹!”何大路闷喝一声, “别任性,别这样和你妈讲话。”
“我一点也不任性,是妈妈无事生非!还有爸爸,您明知妈妈说的全是错的,您还站在她那一边。爸您老糊涂了吗!季篁的妈妈病危,在这种时候,一个路人也知道要给点同情,你们两老倒好,尽说瞎话打击人,还显得幸灾乐祸!”彩虹又气又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滴,“我不相信我有这样不通人性的父母,我为你们感到羞愧!”
李明珠怒极反笑,一猫腰,忽然从桌下拿出一个玻璃罐,还没等众人看清,已将罐子里黄黄的液体洒了季篁一身, “姓季的,你给我滚!从今往后都别上我家!我宁肯自己一头撞死,也不会让我女儿嫁恰你!滚!滚得越远越好!”
室内忽然一片死寂。
那液体发出一股可怕的气味。
等彩虹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几乎气昏过去。
那是尿,妈妈李明珠的尿。
她慌忙从桌上抽出一大把餐巾纸,抢到季篁身边,一面说对不起,一面替季篁擦脸,擦衣服……彩虹的心怦怦乱跳,不由得将身子紧紧贴在季篁的胸前。
李明珠微微看了季篁一眼,目光转向彩虹,仿佛一条链子将她死死地缠住, “彩虹,爸妈抚养你二十几年,扪心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今天晚上,你若答应跟季篁走,以后就不必再回这个家。你也别认我这个妈,从今往后,我们断绝母子关系,老死不相往来。”说罢,将脸一扬,挑衅地看着季篁, “季老师,今儿我就让我女儿跟你下楼。我不信我辛辛苦苦几十年用汗水养大的孩子,不及你季篁认识她的几个月。我倒要看看在我女儿的心目中是母爱的力量伟大,还是爱情的力量伟大!季老师,你比我有学问,书读得比我多,说话比我有蛊惑力,但是——你若以为一位母亲不如你了解自己的女儿——这是狂妄!”
头脑一团乱麻的彩虹跟着季篁下了楼,季篁的步子大,几乎一路在拉扯她。
他们来到楼外的一株梨花树下,季篁每次送她回家,这棵大树就是终点。他从不要求上楼,彩虹也从不邀请。这其间的缘由大家各自明了。
天色已暗,远处工厂的烟囱冒着两条白烟。风很大,大朵大朵的云奔跑者,错落间露出一抹亮色,屠刀似的发着森森的白光。
彩虹还是第一次见到季篁如此狼狈。黄色的液体将衬衣柒出几个难看的巨斑,同时发出一股令人无法忍受的气味。
和彩虹见过的许多男性不同,季篁有洁癖。他的衣服、房间可以乱,但绝对不脏。
他还是那副阴鸷的表情,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好像全堵在嗓子眼上。
“对不起……”彩虹再次道歉。
他忽然语速很快得开始解释: “彩虹,别信你妈的话。我父亲和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爱自己的孩子,可惜你没见过他。除了下矿,他还是个不错的木匠,用木头给我做过好多玩具。他和我妈也是天底下最恩爱的一对夫妻。出事的那天,我妈和我都在家,听到消息就往矿里跑。赶到出口就只看见浓烟。然后我就看见了我爸,大家松了一口气。我爸跑过来对我说,下面还有二十几个人,很多通道堵住了,就他熟悉地形,他说他一定能赶回来,让我们别担心。然后,就拿着鼓风设备下去了……不久井里就传出爆炸声,他再也没出来,也没找到尸体。我……我不相信他是经过权衡选择冒险——我爸是个很有经验的矿工——他只是十分自信自己能回来。 ”
如果不去逼他,也许他永远也不愿意回忆这一幕吧,彩虹喑暗想。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
“这事过了很多年,我们家所有人都已经接受了现实。可是,每到深夜,当我看见那些黑沉沉的矿山,想着自己的父亲尸骨无存,那滋味很是凄凉。从那一天起,我拼命读书,只为逃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