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的重力

作者:施定柔

  “别说了,“她掩住他的嘴。“都怪我妈,她不应当拿这个来刺激你……”

  他苦笑了一声,说道:“我从小在逆境中长夫,受的刺激不算少。我不会和你妈计较。可我不是没性子的人,被逼到这份上决不会继续受辱。所以我在乎你的态度,彩虹……”

  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我希望你今天做出的选择:是选择跟我在一起,我们一起努力让你父母慢慢接受我们?还是选择听从你妈,断绝和我的来往?”

  她低下头,默默思考片刻,低声说:“季篁,请给我一些时间。”

  他伸出手,用力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的目光对准自己,”不行,事情突变,请现在就告诉我。”

  她的头低了下去。

  “说啊!你说啊!这是很难决定的事吗?”他对她的迟钝有点儿生气。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只觉呼吸有千斤,“对不起,我爱我的亲人……不敢想象和他们断绝关系会是一种什么日子。”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在切割着她的意志,令她心头滴血。

  然后,她就知道这句话把季篁彻底得罪了。

  “你是向来这么笨呢,还是今天特别费了心才笨成这样?”季篁一把放开她,冷笑。

  她被触犯了,蓦然间满睑通红,“请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 ”

  “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想,你都在做错误的决定。”他面色如铁,语气生硬。

  “哪怕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季篁。”她听见自己说,“这也是我的决定。”

  他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也许只是过了一分钟,而她觉得过了一个世纪,她的心也痛得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忽然间,她软弱了,想求他多给自己一点时间,也许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正要开口,却听见季篁冷冷地说:“那么,我尊重你的决定,再见。”

  看得出来他很生气,蓝色的血管从太阳穴上凸出来,傲气在瞬间回到了脸上,他恢复成初次相见时那种阴沉冷漠的姿态,“我不会想念你,只会想念那个我曾经以为是你的人。 ”

  说罢,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紫色的小盒,扔到她的手中。

  “季篁——你听我说! ”她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声。

  “生日愉快。”他冷冷地打断,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独自站在路灯下,不知站了多久,身手和腿都僵硬了。

  那纸盒被她紧紧地攥在手中,被汗水浸湿,渐渐发软。

  身后似乎有人经过,絮絮叨叨的人声,一切都和她有关。又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过了半小时,她的头脑还像一台工作过度的机器那样忙乱和滚烫。轻轻拆开包装,盒子里装着一条用五彩丝带制成的手链。每隔一指,穿着一颗透明的水晶。当中一个是鹅卵石大小的吊坠,里面兜着一块绿色的石头。

  她以为是玉,对着路灯看,颜色却不像。半透明,有细小的气泡,又有几粒紫铜色闪闪发光的杂质。

  盒子里的纸条上写着:

  “彩虹,生日快乐!手链里有块陨石。你不是想捡到流星吗?愿这颗流星天天在你手边。季篁”

  她的眼又酸又涨,却强忍着没有流下泪。半竟也没有人逼她,这是她的选择,她的决定。她只恨他霸道,不容她分辨,又想他们反正是同事,早不见晚见,来日方长,也许还能挽回。纠结了半天,她又泄了气,季篁的脾性她了解,此番受辱,定不回头。

  眼泪哗哗地一直流。

  伤心良久,她将手链塞进口袋,慢慢地上楼。掏出钥匙,她觉得钥匙有千斤重,好不容易插进锁眼,门忽然开了。她埋头向里走,李明珠张开臂膀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妈知道你难过,”明珠说, “可是婚姻大事错不得。错一步就错了一生啊!”

  彩虹有千言万语的反驳,最终只是肩膀抵抗般地拧了一下,沉默地从母亲怀抱里挣扎出来,走过自己的房间,掩上门。

  她流了一夜的泪,在凌晨时分睡着了。

  梦见很多树,梦见了大象,梦见自己的血管在心中慢慢地破裂。

  ——那根链子到底还是拴住了她。

  季篁,她在心中说,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第三十三章

曾几何时,彩虹所住的那栋楼里有一个传言,彩虹并非父母亲主。

  第一次听说时,彩虹只有八岁。那天她和三楼的珊珊打架,珊珊打不过她就骂她, “何彩虹你凶什么呀?知道吗?你根本就是没人要的孤儿!你爸不不是你亲爹,你妈也不是你亲妈,你是他们从外面捡回来的。”彩虹没往心里去。她生活的那个厂区孩子们打输了什么话都骂得出。回家如实报告,李明珠气得不行,立即拉着彩虹找珊珊妈说理。彩虹记得当时珊珊妈脸都吓白了,不停地赔礼道歉。当着彩虹的面,珊珊妈还狠狠地拧了珊珊一下,“呸!你这小冤家!彩虹怎么不是亲生的?她生的时候我还吃过红鸡蛋呢!你才不是亲生的呢,你是从垃圾箱里捡来的!”

  后来,珊珊妈见了明珠都有点儿讪讪的,仿佛做了亏心事,彩虹替她委屈,觉得妈妈大惊小怪。

  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五年后的一天,一句偶然的话从邻居阿姨们的口中飘进了彩虹的耳朵。

  “……你看老何家的彩虹出落得多水灵,李明珠真有眼光,硬把花园街里最漂亮的一个婴儿挑回来了!要知道那里连个手脚齐全的孩子都难找。”

  一时间五雷轰顶,彩虹这才意识到谣传有据,而那群阿姨看见了她也大惊失色。

  她难过的一夜无眠,却没有勇气质问父母。于是,她第二天逃课去了花园街,下了车沿着满是泥泞的小巷从头走到尾,一个门一个门地找。那一带远离主街,是个被人遗忘的地方。马路两旁都是破旧的矮铺,似乎还连着一个屠宰场,人烟稀少,一地鸡毛。直到快拐弯了才赫熊看见一个类似教堂的建筑,古旧的石砖,冲天的尖顶,门边有个发黄的木牌 “花园街儿童福利院”。一旁另开小门,像是另一个单位,白底黑字地写着“花园街育婴堂”。她在门外徘徊了一圈,试图进去,被门卫拦住。她只得假装买汽水和旁边小卖部的大叔聊了起来。

  “大叔.育婴堂是干什么的?幼儿园吗?”

  “不是。”大叔说,“是政府收养弃婴的地方。喏,看见那些台阶了没?有些父母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就把他们放到台阶上。”

  台阶是木质的,被油漆刷的光亮,上面有无数的凹凸,仿佛被无数只脚踩过。

  “不想要自己孩子的人,能称得上是父母吗?”她问。

  “可能是养不起吧,还有农村里重男轻女现象很严重,所以主要是些女婴和孤残儿童。”

  这当儿,一个女孩在一名妇女的陪同下走进了福利院。她有只变了形的左臂,一条腿也不利索,一跛一跛的。

  “你是想打听什么吗?”察觉到她的异样,大叔问道, “跟着她们你可以混进去呀。”

  “不不不”彩虹摇头, “我只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