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的重力

作者:施定柔

“他去了中碧市煤炭师范学院。”

“什么?”彩虹直觉头皮一炸,“煤炭师范学院?煤炭师范学院有中文系吗?”

“有,这个学校不小而且正在扩建。”

“见鬼!”彩虹忍不住想骂人,“浪费资源!脑子进水了!”

“他说他怀念家乡,愿意为矿区的教育事业添砖加瓦。”关烨说罢,扔给她一把钥匙,“他的办公室出来了——我趁机向书记说了你的困难,拿着!你梦寐以求的办公室到手了。

“关老师,您能不能再劝劝他?”她忍不住哀求。

“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的学业吧,”关烨点起了烟,“我要你的改的论文呢?废掉了一个贺小刚,废掉了一个季篁,你若也想废掉,看我不先掐死你!”

第三十五章

季篁走后,彩虹并没有像八点档电视剧里的失恋女主角那样不死不活行尸走肉,她觉得自己与那些人最大的不同就是自己经过严格的理论训练,山高高不过太阳,爱情再高高不过事业,没必要因为一个挫折就得停止对人生的向往对事业的追求。当然她也没什么特别开心的时刻,茫茫然跟着时间的巨轮回归日常,只要循规蹈矩,生活就是轻松的,至少精神上没有压力。

彩虹并不怎么想念季篁,她只怨自己怎么没有一巴掌将他打醒。就算不爱他,作为同行,看见有才华的人做了不明智的选择也会觉得好似粉可以。彩虹曾像,跟季篁在一起,虽不会像东霖那样大富大贵,但开开心心做学问。读书育人,一辈子就在这充满朝气的校园里生活也是相当完美的蓝图,现在季篁小时了蓝图还在,她所要做的不过是找个人填进来,不是说这地球没有季篁就不转了。

她开始全身投身事业,把自己弄得很忙。在职读书要修课,要写论文,要和另一位老师合写专著,要配合教研室编写教材,哪样都不轻松,最最重要的是,因为季篁的缺席,系里命令她去顶他做教过的一门专科书的课: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备课,被迫看了很多自己从来都是一知半解的理论书。

土生土长二十年,彩虹在F市拥有比外地人更强势的社交网络。具体来说就是心情不好时总能找到消遣。都市生活丰富多彩,今天是同学聚会,明天是朋友生日,后天是同事婚礼。大后天郭莉莉又来约喝咖啡或者东霖约去郊游,只要她点头,空闲立即塞满,哪有时间沉迷往事、伤春悲秋?她无暇想起那位百里之外在某县某煤炭师范学院教书的季篁。同样,季篁很快也会变成某某、某人、某,几年之后也许连名字也语焉不详了。

就算再夜深人静想起了他,最快闪到脑中的还是那天医院里争吵的场景,傲慢的神态,鹰隼的目光、刻薄的讥讽以及那些绝情的话:“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关系。”

季篁啊季篁,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不计较你的出身,不计较你的工资,也不问你有车有房,就这么好商量的把一颗少女最纯真的心交给了你!你还对我说这种话!想到这里,彩虹眼睛一闭,在咬牙切齿中睡着了。

季篁不在,彩虹自然又和韩清泡在了一起,韩清的工作固然辛苦,但闺蜜失恋她不能不管。下了班吃了饭带着多多散步,车子拐几弯就到了彩虹家。两人约着去麦当劳吃冰激凌,看着多多光着脚丫和一群小孩子在儿童乐园里玩耍,就这么聊上一两个小时再坐车回家。韩清说,季篁和夏丰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乡下长大的孩子,优点是吃苦耐劳、自尊自强、懂得珍惜到手的机会,所以表现优秀非常有吸引力;弱点是情绪脆弱、性情多亿、容易被生活的变故击垮。

“别太难过,分手不一定是坏事,”韩清说,“至少不会像我这样,一直等到结婚才知道一个人的全部真相。不过,夏丰还是比季篁强一点,至少分得清利害,无论如何也不会负气辞职。一路厮杀就是为了进城,哪怕讨饭也要留在城里。”

彩虹表示她想不通的正是这一点。

韩清又说:“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身世,或许他会理解你的苦衷?”

“我不敢说……到目前为止那也只是一种猜测,”彩虹沉默了一下,“我怕一说出来就成了真的。”

说实话,作为季篁的同行,发现他的踪迹并不难,比如在离开F市半年里他没有停止自己的研究,陆叙在学术刊物上发表了两篇论文。除了“中碧煤炭师范学院”八个字让她看的堵心之外——不得不承认——论文保持着他一贯的高水准,而且迅速被重要刊物索引;比如他订的杂志和通讯仍然源源不断的寄到系里,又被彩虹一次次按新地址重新转发。又比如总有人找他开会或讲学,甚至学弟学妹找工作想走他门路的,电话打到办公室,她不得不一次次的说季篁已经调走了,她不知道新的联系号码。

每当她觉得自己已经忘掉了这个人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件事蹦出来,让她重新想起他。

三天前系里例会,无聊中的彩虹随手翻开一本学报,突然发现季篁的母校将在本月底举办一个“解构注意批评与实践”的学术研讨会。她手头正好有一篇与话题沾边的论文,写了初稿,改了一次,读来读去不满意,便搁在抽屉里了。当晚上网查找会议信息,她看见陆叙上传的三十几条论文摘要中赫然列着季篁的名字。

她忽然一阵激动,热血涌到头顶。

次日,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将自己的论文浓缩成一份五百字的摘要,怕不够好,还缠着关烨反复讨论。那是一个相当高端的学术研讨会,对于会论文非常挑剔,她一直修改到凌晨,在截止日期的最后一个小时提交了上去。

一周后,彩虹收到了会议的正室邀请,而且意外的发现自己和季篁安排再同一个小组宣读论文。

不知为什么,她感到一阵惊喜。

接下来,彩虹话了整整二十天修改论文,每天只睡五小时,每个细节每个论证每个观点都力求最好。修倒最后一稿时,她读起来已相当满意,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向天才迈进了一步。

非但彩虹,就连关烨也节节赞赏,甚至劝她将这个选题扩大,做成她的博士论文。

“目前为止,这是我看到你写的最好的一篇论文。”关烨说,“既有思辩性的探讨,又有原创性的分析。好好干,彩虹,你在这一行很有前途!”

“哎!”她被鼓励了。

“请问你是从哪获得的灵感?”

她做了一个鬼脸,不好意思回答。

关烨喝了一口咖啡,点了点手指上的烟,“那么,替我问候季篁吧。”

“季篁也去呀?”她明知故问。

“听说是的。”

她告辞,退出关烨的办公室。临出门时,关烨忽然说:“彩虹,学术是学术,爱情是爱情,我希望你不要把二者混淆起来,更不要本末倒置。”

“放心,我的爱情已经消亡,现在一切都为学术。”她否认。

“Bad Faith。”关烨轻笑了一声,对着窗外吐了个圆圆的眼圈。

开会的前一天是个寒冷的晴日,彩虹下了火车,在车站排队等了半个多小时的出粗才找到会议安排的大学宾馆。交了会费,领了胸卡和资料,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大摞会议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