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次品

作者:priest

    陆必行是个外表干净整洁, 私下里一塌糊涂的男人,工作间被他弄得乱成了一锅粥, 两个给大卸八块的工作机器人不分彼此地堆了一地,四条机械腿并排戳在他桌上,为了给自己腾一块趴着睡觉的地方,他把大大小小的芯片摞了两摞,本来就摇摇欲坠,此时猛地一哆嗦坐起来,两摞芯片山轰然崩塌, 差点把陆必行埋在下面。

    周六“啧”了一声,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陆老师, 你这个形象, 真像个老婆离家出走、自己睡书房的失婚大叔。”

    陆必行还沉浸在方才那个让他心绞痛的噩梦里,强打精神,抹了把脸,嘀咕了一句:“污蔑,我是风华正茂的单身青年——什么事?”

    周六正色下来:“我们放在外围的一个探测器传来消息, 有一波高能粒子流,正在向这里扫过来, 大概五十个小时之后就会到基地, 你知道基地的磁场和重力都是人工的, 很脆弱, 我们没有行星那么稳定的地磁场, 一旦□□扰出了问题, 基地里这数千万人,可能就裸/露在太空环境里了,防护网现在肯定来不及建成,你爸让我来问问你,打算怎么办。”

    陆必行刚睡醒,脑子有点浆糊,听见“高能粒子流”,本能地以为是第八太阳的太阳风暴,心想:“防护网?基地以前那个破防护网比丝袜还薄,几个粒子炮就给报销了,能管什么用?以前的太阳风暴怎么扛过去的?”

    然而下一刻,他反应过来了,激灵一下抬起了头。

    “这股高能粒子流是从最近的可居住行星‘白鹭’上来的。”周六那张孩子似的脸泛起凝重,“其实白鹭星离我们不算太近,但白鹭星以外,第八星系就没有适合人类生存的行星了,我以前跑货的时候,在白鹭上落过脚,感觉就是个偏远的小地方,不知道那些疯子为什么连那也不放过。”

    “因为136年,联盟军从域外杀进来的时候,白鹭是他们第一个根据地。”独眼鹰打着赤/膊,叼着根牙签走进来,“也是当年联盟军杀进第八星系的突破口,算凯莱亲王的伤心地之一。”

    “那都是一百四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周六忍不住说,“第八星系的平均寿命才多少,除了基地这帮老也不死的玩意,有几个能好好活过一百四十岁的?早他妈换了一代人了,那个叫什么冯的星盗是有病吗?”

    一不小心活过平均寿命的独眼鹰躺着也中枪,怒道:“小崽子,你说谁老不死呢?”

    周六莫名其妙地一抬头:“啊?独眼鹰大哥……呃,叔,难道你都已经有一百四了?”

    整个第八星系都知道军火贩子独眼鹰的赫赫威名,他的个人品牌在军火市场上占据着无法忽视的份额,周六这孤陋寡闻的乡下青年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年近两百的中年波斯猫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恨不能把自己飞走的青春小鸟逮回来,扒皮拔毛炖上一锅。

    他一扭头,懒得看周六,敲了敲陆必行的桌子:“按着你那个设计,把基地里所有人都捞起来,五百个小时不眠不休也干不完,你现在想怎么办?是不是简化一下防护网设计,好歹先对付上,先扛过磁场干扰再说……又怎么了?”

    陆必行猛地站了起来:“林还在外面。”

    独眼鹰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双眉一挑:“谁?林静恒?”

    陆必行转身要去机甲站的联络中心,机甲北京在机甲站停靠过,挂着基地内网,只要有一点信号,他就能试着联系林。

    “哎,”独眼鹰伸手要拦,“他死不了,死不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说是一打小破粒子流,就是第八太阳炸了也炸不着他,你就放心吧!”

    陆必行一侧身躲开:“你们俩一天到晚,见面就掐,你对他这不可理喻的信心到底都哪来的?”

    独眼鹰一耸肩:“林静恒这个人,人品烂成那样,唯一的价值就是还有点本事,要是他连这点本事也没有了,那不就剩下一捧人渣了吗?”

    陆必行脸色一沉:“爸。”

    独眼鹰觑着他的脸色,感觉自己的隐忧仿佛要成真。他玩不来旁敲侧击的一套,把牙签一吐,深吸一口气,直接说:“陆必行,这么说吧,我不是什么讲理的人,但是对你一直十分放纵,你长这么大,我也没限制过你什么,对吧?你十几岁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凯莱那么多小丫头片子,你愿意跟谁玩,愿意跟谁搞,都随便,只要别让我年纪轻轻升职当爷爷,我不管你。”

    周六莫名其妙地灌了一耳朵父子间私密对话,不大想听,又不好意思这时候开口打断,正尴尬着,闻听独眼鹰他老人家竟然还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十分感佩。

    陆必行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呢?”

    “以前我没反应过来你爱吃菜不爱吃肉的问题,爸也有疏忽——假如你要找个男的,我虽然不能欣赏这个口味,但是也不干涉。”独眼鹰说着,还好似意有所指地看了周六一眼。

    周六吓了一跳,三下五除二把衬衫系到了风纪扣,举起双手:“我不喜欢男的!”

    “谁说你了?自作多情。”独眼鹰白了他一眼,继而又把炮口对准陆必行,“但是林静恒——你想都别想!”

    “嚯,”周六目瞪口呆地想,“单亲老爸棒打鸳鸯现场。”

    陆必行也被他年近两百的老父亲一番狗血淋头的话镇住了,张了张嘴,想辩解,又觉得辩解本身就很尴尬,一时间很想剖开独眼鹰的大脑,看看里面豁了几个洞。

    他瞠目结舌半晌,往门口一指,尽可能平和地说:“你去找个医务室,治一下更年期妄想症好吗?”

    陆必行说完,面带着杀气腾腾的微笑,风度翩翩地快步走了。

    独眼鹰怒气冲冲,无处发泄,一扭头发现周六还在,正要瞪眼,周六连忙溜之大吉:“那什么,大哥……呃,叔,我还有事,先走了,您接着忙。”

    陆必行压着脾气往联络中心走去,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联络中心还没到,心里的火气已经跑光了,顺着胸口逆流而上,集中在了他脖颈耳根一线,皮下隐约发起烫来。

    他好像刚刚发现一株从未见过的幼苗,正满心疑虑与好奇,不知道它长大以后会是珍奇还是野草,生怕别人觉得他大惊小怪,小心翼翼地给它遮风挡雨,时而偷偷过去看一眼,揣测颇多、举棋不定,还没想好要不要养它,就被凶残的家猫跑过来,一爪子掀在了光天化日下。

    怒火散了,古怪的尴尬上了头,联络命令输错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