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作者:凤歌



    仙碧神色惨变,环顾四周,又叫道:“是飞卿么?”不想四野空寂,绝无人应。仙碧微感怅惘,忽听身后动静,转头一瞧,众劫奴纷纷出门,连陆渐也由宁凝搀了出来。

    仙碧也不及细说,促声道:“如今糟了,形势紧迫,我要知会虞照。你们千万在此等我,不要前往天柱山。”说着头也不回,如一阵清风,飘然去了。

    陆渐见仙碧恁地惊慌,大感疑惑,看过树上所刻字迹,问道:“这谷神通很厉害么?”却听无人答应,回头一看,其他三人也正盯着留字,脸色微微发白。

    沉默时许,莫乙才皱了皱眉,叹道:“西城之主,东岛之王,万归藏城主仙逝之后,天下第一高手就是这‘谷神不死’谷神通了。”

    “谷神不死?”陆渐奇道,“什么意思?”薛耳接口道:“这个我知道,只因他三次逃脱万城主的追杀。”

    陆渐倒吸一口凉气,心道:“鱼和尚接了万归藏三招,便受不治之伤,谷缜的爹爹竟三次逃脱万归藏的追杀,又是何许人物?”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本是《道德经》里的话。”莫乙说道,“当年万城主第二次追杀谷神通不果,曾经说过一句话:‘谷神不死,东岛不亡。’此言传出,谷神通便得了这个绰号。主人也曾说过,东岛若无谷神通,早就亡了,多亏有他,东岛才得死而复生。原本万城主死后,大家都当他会反攻西城,但不知为何,十多年来,他竟没踏出东岛半步。这次忽来中原,说出来,真是十分惊人。”

    陆渐心知谷神通此来中原,必与谷缜有关。想到二人父子相仇,构成世间悲剧,不觉摇头叹息。宁凝思索片刻,忽道:“莫乙,这谷神通会不会对主人不利?”莫乙苦着脸道:“还用问么?他和主人仇恨可大了。”宁凝吃惊道:“什么仇恨?”莫乙迟疑道:“这个么,主人不让我说。”

    “不说就罢。”宁凝冷哼一声,道,“既是主人的对头,我们是不是该知会主人,让他有所防备。”

    莫乙道:“虽然这样说,但有这个累赘,我们猴年马月也追不上主人了……”说着向陆渐努了努嘴。

    宁凝见莫乙神情,微微有气,说道:“书呆子,谁是累赘,你可说清楚些。”莫乙道:“还有谁呢,就是这个姓陆的,他本事不济,仇家又多,刚才几乎害死我们。还有,薛耳你说说,主人怎样说他的。”

    薛耳性子天真,不知莫乙志在嫁祸,张口便道:“主人说,他已是一个废人,活不了几天的。”莫乙道:“对啊,带着这么一个半死之人走路,不是累赘是什么?”

    这些话本在陆渐意料之中,是以他听后只是自怜自伤,也不觉极大悲苦。宁凝却是心如刀绞,泪水涌出,在眼眶里转来转去,蓦地举拳,狠狠打向薛耳,骂道:“你胡说八道,你才活不了几天。”

    薛耳头上挨了两下,哇哇痛呼,躲到莫乙身后,探头叫道:“凝儿,这都是主人说的,你干吗净打我……”忽见宁凝呆呆站立,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两点泪珠顺颊滑落。

    薛耳见状,甚觉过意不去,忙道:“凝儿,你别哭呀,算我胡说好了。你要打就打,我决不再躲。”说着当真挺身出来,闭上双眼。

    陆渐见宁凝竟为自己落泪,既是感动,又觉迷惑,心想这女子与自己相交甚浅,说的话也不过二十来句,何以对自己如此之好?当下说道:“宁姑娘,陆某微贱之躯,不值你为我担心。你们不妨先给令主报信,我在这户人家慢慢将养,等待仙碧姊姊。”

    宁凝望着他,双颊涨红,眉头微微颤抖,蓦地扬声道:“谁担心你了?你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狠狠一拂袖,转身便走。莫乙向陆渐嘻嘻笑道:“你好好在此养病,等我们办完了事,再来看你。”说罢和薛耳跟随宁凝去了。

    陆渐目视三人去远,微觉怅惘,思索片刻,转头询问屋主人,得知去天柱山的道路不止一条,宁凝三人走的是近道,另有两条路,地处荒野,迂远难行。当下问明路途,谢过主人,寻思:“我留在这里,徒自等死。阿晴去天柱山,正是望我前去相会。我死期将至,不承望能与她长相厮守,但在临死之前,能够见她平平安安,当真虽死无憾。”念到这里,抖擞精神,迈步向天柱山行去。

    他虚弱已极,每走数里,便要歇息许久,这般停停走走,日渐西斜,天色向晚,树影摇动,恍如魑魅潜踪,山峦跌宕起伏,有如一尊尊雌伏巨兽,在月光里投下诡异倒影,丛林中怪声不穷,既似枭鸟,又似寒鸦,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声音,阴森可怖,叫人寒毛直耸。丛林深处,点点绿火漂浮不定,似乎藏了无数怪物,正向着这方窥视。

    陆渐又累又饿,四周却越来越暗,浓阴蔽月,不见五指。他扶着树木,挪到一块大石边坐下,不自禁咳嗽起来,喉间涌起温热腥咸的液体。

    “大约赶不到天柱山了。”陆渐自忖道,“造化弄人,没想到我死在这里。”想着自嘲苦笑,靠着石块喘息片刻,倦意如潮涌来,不觉睡了过去。

    昏沉之际,忽地浑身战栗,若有所觉,陆渐努力张眼望去,不远处十余点绿光游弋不定。陆渐头皮发麻,双手着地乱摸,却只摸到一根细小树枝。

    那绿光越逼越近,腥臭扑鼻,暗中黑影憧憧,竟是几头恶狼。陆渐屏住呼吸,握紧手中小枝。欲要挥出,忽觉手臂虚软无力,竟是无法抬起。眼见那当头恶狼前爪刨地,呜呜咆哮,它看出陆渐虚弱,一扭身,正要扑来,黑暗中忽地火光一闪,那狼的毛发腾地燃烧起来,它灼痛难忍,呜呜惨嚎,就地打个滚,熄灭火焰,转身便逃。群狼吃惊后退,蓦然间,火光再闪,又有两头恶狼身子着火,顿时一阵呜呜嗷嗷,群狼一哄而散,夹着尾巴钻进树林。

    “宁姑娘?”陆渐不由叹了口气。黑暗里轻哼一声,细碎脚步声来到他身边,一双温软小手将他扶起。陆渐苦笑道:“我又欠了你一条性命,真不知如何报答。”

    宁凝默不作声,扶着他穿林绕石,曲折而行,竟如在白昼中行走。半晌停下,陆渐只听一阵细响,忽地火焰腾起,燃起一堆篝火,照亮四周,却是一个洞穴。宁凝坐下,低头拨火,一言不发。

    陆渐讪讪笑道:“宁姑娘,你没与莫兄、薛兄一道么?怎么来这里了?”话音未落,宁凝将手中树枝狠狠一敲,激得火星四溅。陆渐便是再愚笨十倍,也觉出她心中怒气,顿时噤若寒蝉,作声不得。

    二人对火坐了半晌,陆渐又困倦起来,昏昏入睡。迷糊间,忽听得呻吟之声,陆渐一个机灵,张眼望去,只见宁凝蜷在地上,双手捂眼,浑身颤抖,似乎极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