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作者:凤歌



    陆渐一怔,点头道:“确有一些小病,但也不打紧。”他自知沉疴不治,索性称是小病,免得他人为自己担心。

    性觉却笑了笑,说道:“所谓小病大治,我药师院首座性智师弟精于岐黄之术,陆檀越不远万里,送来鱼和尚大师的舍利,叫我阖寺僧众好生相敬。常言道:‘既来之,则安之’,檀越既来了,就不妨多住两日,让性智师弟瞧一瞧,一来养病,二来也看看这千年古刹,禅宗祖庭。”

    陆渐心忧姚晴、宁凝,又知本身痼疾无治,徒费工夫,当即拱手道:“抱歉则个,小子确有要事,不能停留。”

    “什么要事?”性觉道,“不知老衲能否相助?”陆渐寻思姚晴之事,关系西城八部,凶险绝伦,性觉倘若牵涉进来,有害无益,而宁凝之事,又事关她身世秘辛,更不能为外人道,便摇头道:“住持好意,小子心领了。”

    性觉道:“檀越何苦推脱,只去药师院一遭,让我师弟看过,就算不及煎药服用,就开上一两副药方,也是好的。”

    他越是殷勤,陆渐越是为难。他性子冲和,不善拒绝他人,性觉又是一番好意,却之不恭,再说自己本为不治之症,看不看病,本无分别,性智若真是精于医术,必能看出此病无救,那时再行告辞,也不为迟。当下点头应允下来。

    性觉轻吐一口气,颔首笑道:“心空,你带陆檀越去,传我法旨,这位陆檀越和鱼和尚渊源甚深,着性智务必将他治好。”心空领旨,合十为礼,为陆渐引路。聋哑和尚浑浑噩噩,不知发生何事,见陆渐起身出门,便也跟随而出。

    陆渐道:“大师,我去瞧病,你先回吧。”一声说罢,忽听心空嘿嘿直笑,顿时憬悟,这老和尚双耳失聪,自己说什么他也无法听见,不由自嘲而笑。

    又走数步,心空见聋哑和尚兀自紧随,焦躁起来,蓦地转身,伸手按在他肩头,内劲迸发,聋哑和尚身不由主,平平跌出丈余,砰然落下。心空用的乃是巧劲,聋哑和尚虽不觉痛,仍是吃了一惊,爬起来瞪着二人,眼珠骨碌碌一转,跌跌撞撞,一道烟去了。

    心空哈哈笑道:“这老蠢货不会听人话,唯有给他两下,才能懂事。”转眼瞧去,却见陆渐眉头紧蹙,眉间隐有怒色,心空顿时住口,微微冷笑不已。

    一时无话,二人曲折行了百步,远远传来药香,转过墙角,便见一处院落,入院处,几个小沙弥或站或坐,捣药、煎药、制丸,神情专注,两人入内,也不抬头。心空蓦地朗声叫道:“性智师叔,性智师叔。”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里屋内一个声音甚不耐烦,继而一名白须老僧挑帘而出,扫视二人一眼,目光忽地凝注在陆渐脸上,微露惊色。陆渐见状,淡淡一笑,心道:“这位大师好本事,一眼就瞧出来了。”却听心空道:“住持法旨,着师叔务必治好这位陆檀越。”

    “务必治好?”性智白眉轩举,望着陆渐,神色惊疑。心空又道:“住持还说了,这位陆檀越与鱼和尚渊源甚深,不远万里,将鱼和尚的舍利送回三祖寺。”

    性智听到鱼和尚三字,身子微颤,怔忡片时,旋即对陆渐点头微笑,合十道:“金刚传人大驾光临,失敬失敬。”

    陆渐忙回礼道:“大师误会,鱼和尚大师并未收我为徒,金刚传人,小子可当不起。”性智微微一愣,忽又摆手笑道:“无妨无妨,鱼和尚当年对老衲有恩,你送回他的舍利,便是我性智的恩人,无论如何,老衲也要将你治好。”

    陆渐叹道:“大师,我这病……”性智不待他说完,挽住他手,笑道:“里屋安静,老衲与你好好瞧瞧。”陆渐无法,只得暂且跟入。

    内屋陈设精洁,方桌上一叠医书,桌后药橱,瓶瓶罐罐虽多,却是井然有序。二人坐定,性智命心空退下,伸手搭上陆渐脉门,拈须沉吟,半晌无声,唯有屋外笃笃笃捣药之声,悠悠传来。

    性智忽叹一口气,抬眼注视陆渐道:“若依寻常医理,檀越伤在肺部,伤势虽重,却也并非无救。只不过,檀越体内有一股奇特潜力,不住蚕食檀越生机,倘若放任自流,必成大患。”

    陆渐见他所言无差,心中佩服,叹道:“实不相瞒,小子不幸沦为劫奴,大师说的,正是‘黑天劫’发作的征兆。”

    “黑天劫?”性智白眉耸动,吃惊道,“‘西城’的炼奴秘术?”陆渐奇道:“大师也知道西城炼奴?”性智嘴角抽搐数下,嘿然道:“是啊,多年前我曾碰见一位劫奴,听说了《黑天书》的厉害。”陆渐苦笑道:“有无四律,无法可破,故而此乃绝症,大师救不了的。”

    性智若有所思,起身踱了两步,摇头道:“那也未必,当年那位劫奴曾经告诉老衲,《黑天书》并非没有破解之法。”

    “此言当真?”陆渐不由得腾地站起,脱口道,“敢问,敢问大师,是,是什么法子?”性智斜眼睨着他,微笑不语。

    陆渐原本心灰意冷,了无生意,但见性智如此神情,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希冀,脑子里如电光掠影,闪过许多人来……陆大海、姚晴、谷缜、鱼和尚、宁凝……刹那间,他心中对这生命生出一股无以言表的眷念,颤声道:“大师,大师若能告知我脱劫之法,陆渐永志不忘……”话音未落,身子一躬,拜了下去。

    “檀越快起,快起。”性智急忙扶起他道,“折杀老衲了。”扶起陆渐时,只见他双眼微微泛红,目中泪光浮动,身子阵阵颤抖,俨然激动不已。

    性智盯着陆渐,眼角跳动数下,忽而目光转向窗外,叹道:“可惜,那法子虽然神妙,这世上却已失传了。”

    陆渐一颗心本已提到嗓子眼上,闻言陡然下沉。如此大喜大悲,别说他绝症缠身,就是寻常人也难承受,陆渐只觉胸口剧痛,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性智急忙扶住他,在他后心度入真气,一迭声自责道:“怪我,怪我,这话说得太过。”

    陆渐回过气来,苦笑道:“不怪大师,只怪我痴心妄想,竟想破解《黑天书》。”性智正色道:“《黑天书》确然能破,天下本有一门武功,就是它的克星。”

    “什么武功?”陆渐又是一喜,嗓子发起抖来。性智盯着他双眼,神色肃穆,一字一句道:“你可曾听说过‘大金刚神力’么?”

    陆渐心头咯噔一下,愣在当地,出了一会儿神,方才迟疑道:“鱼和尚大师显示过‘大金刚神力’,但他却未说过能破《黑天书》。”

    性智摇头道:“这是西城劫奴告知老衲的,或许鱼和尚身怀宝物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