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作者:凤歌

    宁凝听他软语款款,芳心忽软,抬起头来,见他目光温柔,刹那间身子火热,什么仇怨悲愁尽皆化为乌有,伸臂搂住陆渐的腰,将脸轻轻贴在他肩上,朱唇颤抖,轻吻他的耳垂。

    陆渐如被火灼,蓦地跳开,后退数步,双颊涨红,吃吃地道:“宁姑娘,你,你做什么?”

    宁凝望着他,美眸一转,流下一行泪水,随即凄然笑笑,站起身,向远处走去。陆渐随在身后,半片脸都热辣辣的,少女朱唇那柔软馨香的感觉缭绕不去,让他心跳如雷,脑子里乱糟糟的,半点主意也无。

    宁凝走了十余步,慢慢坐下,淡淡地道:“我渴啦。”陆渐听宁凝一提,方才想起,这些日子,自己粒米未沾,滴水未进。但不知怎地,却始终腹满神充,津液泉涌,不觉半分饥渴。他此时心乱如麻,乐得趁机走开,整理思绪,当即说道:“你坐一坐,我找水来。”说着胡乱拣一个方向,奔了过去。

    走了好一阵,遥听远处水响,陆渐赶将过去,却是一道溪流,陆渐俯身溪边,以水浇面,水冰谅沁骨,陆渐神志为之一清,心中那分异样感觉却始终徘徊不去。陆渐望着水中倒影,蓦地骂道:“你忘了阿晴么?她如今吉凶未卜,你怎能与别的女子胡来?便是宁姑娘,也不成的……”嘴里自言自语,心里那一丝温馨仍是久久徘徊,他虽与姚晴相处日久,这般感觉却是从没有过的。

    他越想越觉心乱,伸手一搅,溪中形影流散,化作一片细碎波光。陆渐呆了好一会儿,蓦地想起自己走得匆忙,竟未备下盛水器皿,转头望去,但见溪边一块大石凹如石臼,当即抱起,但觉这石臼看来庞大,抱在怀里却和一只石碗也似,并不如何沉重。却不知这石臼三百斤重,两三个汉子方能搬动,他神力一成,才觉如此轻易。当下洗尽臼中泥土,盛满清水,抱在怀里大步赶回。

    回到宁凝坐处,忽见石上空空,人影也无。陆渐微觉吃惊,只恐走错了道,四面瞧瞧,正是宁凝歇息之处,他心中涌起一阵慌乱,不由叫道:“宁姑娘……”叫了几声,林中传来隐隐回声,却没一人回应。陆渐正要寻找,忽见宁凝坐过的石块前有新刮泥痕,定睛一看,却是一行字迹:“陆渐,我不想见你了,你也不要找我,就当你我从没见过……”字旁点点青色痕迹,宛若泪痕。

    陆渐望着那行字迹,蓦地双手一软,石臼下坠,砸中脚背,但也不觉疼痛。

    站了许久,陆渐失魂落魄,向前走去,心中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黑天劫会被破去,又为何宁凝心性大变,悄然隐去。他想破脑袋,也不能参透此中玄机,不由深恨自身太笨,想念起谷缜来:“若是他在,一定能够猜到其中的缘故,唉,也不知到哪儿能够见他,若是见了,定要问个明白。”想着漫无目的,走了一程,忽听两声尖啸,啸声未灭,又传来几声嘶哑鸣叫。陆渐听出鹤唳,循声走去,遥见一只巨鹤傍依山石,举喙向天,嘎嘎哀鸣,空中两只苍鹰乘风盘旋,锐鸣声声,俨然遥相对答。

    那巨鹤体格极大,十分醒目,陆渐一眼就认出是赤婴子那只坐骑,但不知为何流落至此,双翅毛羽散乱,无力垂落,仿佛受了重伤,不能飞翔。

    忽听鹰啼刺耳,东边一只苍鹰身化长电,利爪攥向巨鹤。巨鹤怪叫一声,修颈矫若灵蛇,绕过来爪,长长的鹤嘴狠狠啄向苍鹰右侧。它颈喙均长,扭动灵活,这一啄威力极大,苍鹰利爪尚未攥到,先被啄中,不由得一声悲鸣,展翅飞远。

    巨鹤未及收回长喙,忽觉狂风凛凛,从后掩来;另一只苍鹰急掠而至,双爪如勾,扣住巨鹤的长颈,利嘴疾举,狠狠啄向鹤头。那巨鹤不料两只苍鹰恁地狡狯,竟然声东击西,只觉颈脖刺痛难忍,呼吸艰难,不及转头,拼命一摆长颈,带得颈上苍鹰向身后大石撞去。

    苍鹰尚未啄中巨鹤,便撞在石上,毛羽乱飞,口中哀鸣不已。另一只苍鹰厉啸一声,从天抓落,亦攥住一段鹤颈。鹰类利爪锁喉断骨,威力极大,寻常猎物原本一抓便死,但那巨鹤也是长空之雄,未受伤时力搏雕隼,所向无敌,不但体格巨大,力量也大得出奇,此时不甘就戮,一边举喙抵挡鹰嘴,一边摆动长颈,将苍鹰带得撞向巨石。虽然毛羽纷飞,但两只苍鹰四只钢爪始终不曾松脱。巨鹤力尽技穷,忽地伸颈长唳,唳声中愤怒悲凉,大有英雄末路之意。

    陆渐听得心头怜悯,蓦地拈起两枚碎石,屈指弹出,哧哧两声,石子掠过鹰翅,射落几片飞翎。苍鹰受惊,双双掠起,盘旋空中,发出声声怒啼。

    陆渐不欲伤生,只想将其惊走,见其盘旋不去,便又拈起两枚细小卵石,心道:“且射它们左翅翎毛。”神意所至,忽生异感,双目虽不能见,心中却清楚知觉苍鹰翎毛根根毕现。陆渐暗自讶异,忽地顽心大起:“既然如此,且射它们左翅第三根翎毛。”当即瞄准那翎毛,弹出石子,嗖嗖两声锐响,两只苍鹰身上各自飘落一根长翎,不偏不倚,恰是左翅第三根。

    两只苍鹰料想知道厉害,双双啼了一声,展翅掉头,向远处飞去。陆渐却沉浸在奇感之中,心绪久久难平。忽听数声哑鸣,转眼望去,那只巨鹤鹤首低垂,颈上鲜血涔涔,点点滴落。陆渐方知这巨鹤纵然凶悍,也奈不住两鹰齐攻,适才一搏,已受重创。当即抢上前去,欲要察其伤势,不料双手未至,那巨鹤蓦地抬头,狠狠啄来。

    陆渐伸出二指,将那长喙拈住,巨鹤纵然使尽气力,也难摆脱,一双乌黑眼珠溜溜乱转,甚是惶急。陆渐劫力所至,便知巨鹤左翅骨折,瘀肿化脓,料是那日中了苏闻香的奇香,从天坠落所致,颈部亦为鹰爪所伤,不止外伤厉害,更有一处胫骨行将脱臼,陆渐只消再慢片刻,巨鹤长颈必被鹰爪折断。

    既知伤势,陆渐说道:“大家伙,别乱动。”将一股真气注入鹤体,那巨鹤筋骨酸软,瘫在地上,发出咕咕哀叫。陆渐先将颈骨扶正,又将左翅断骨接好,拾起一枚尖石,划破肌肤,挤出脓血。然后沉心运气,“大金刚神力”浩浩荡荡,在巨鹤体内游走数匝,“大金刚神力”既是伏魔神通,亦含佛门慈悲之力,神功所至,巨鹤血止肿消,痛楚也无,全身精力决荡,忍不住曲颈向天,发出数声清唳,双翅乱扑,欲要飞起。

    陆渐见它如此情急,不觉笑道:“大家伙,还没完呢。”那巨鹤颇是通灵,明白了陆渐的善意,乖戾之心尽去,垂颈低首,露出驯服神态。陆渐道:“你等且一等,我去去便来。”那鹤低鸣数声,宛然如答,陆渐不觉莞尔。他自幼贫贱,伤病后无钱看病,多是陆大海自寻草药煎熬敷治,几次之后,陆渐也颇认得几味止血消肿的草药,当下觑着草木浓茂处走去,攀崖附岩,采得几株草药,用石块捣烂了,缚在巨鹤伤处,再撕衣衫裹好,笑道:“大家伙,这下好了。”说罢转身走了几步,忽听身后嘎嘎有声,转头望去,但见那巨鹤一跛一跛,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