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闻言呆了半晌,叹道:“你又贪又狠,那些财富若是给了你,岂不害苦世人。谷缜舍生取义,叫人好生相敬。”
“呸,呸。”赢万城怒道,“放屁,放屁,这小子小事聪明,大事糊涂,死了也是活该。姓陆的小娃儿,你是学他不识时务,还是交出指环,让我给他申冤。”
陆渐皱眉道:“谷缜没有与我说过指环下落。”赢万城盯着他,狐疑不定。陆渐道:“你不是能看穿人心么?我说没说谎,一瞧便知。”
赢万城呸了一声,老脸涨红,恨恨道:“老夫若能看穿你的心思,早就做了,何必跟你白费口舌。”陆渐道:“难道龟镜神通也是假的?”
赢万城摇头道:“龟镜神通也非万能,不是人人的心思都能看穿,古人道:‘思接千载’,人的念头变化最快,最难捉摸,以老夫的修为,就有三类人的心思不易看穿,第一是天生聪明之人,好比谷缜,诡计多端,善于掩蔽自身心意,甚至能在紧要关头杜撰念头,骗得老夫上当;第二种便是五尊一流的东岛高手,任何东岛中人,若要荣登五尊之位,都须过老夫的‘金龟三关’,射覆、藏物、猜枚。前两关你也见识过了,猜枚却是猜测所藏物事的数目。过了三关的人物,老夫也大半猜不出他们的心思。这个规矩本是因为龟镜太强,前代岛王为防龟镜高手坐大,特意设下,代代相传。因此缘故,东岛五流,均有心法防备龟镜窥探隐私,若非将龟镜练到顶尖儿,极难破解他们的心法……”
陆渐接口道:“这么说,你的龟镜还没练到顶尖儿了?”赢万城狠狠瞪他一眼,骂道:“老子练得怎样,关你屁事。”陆渐道:“但若奸人就是五尊中人,你看不出他的心思,如何揭发?”赢万城冷笑道:“老夫自有主张。”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说道,“前两类人的心思,虽说难猜,但也并非绝无可能,至于第三类人,赢某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穿他的心思。”
陆渐怪道:“什么人?”赢万城道:“那便是炼神高手。”陆渐奇道:“炼神高手?”赢万城道:“自古修炼神通者,不离四重境界,第一是炼精化气,第二是炼气还神,第三是炼神返虚,第四是炼虚合道。天下大多高手,都停留在炼精、炼气两重境界,炼了一身神力真气,充其量也是二流罢了,遇上炼神的高手,十九要输。只不过近百年来,到达炼神境界的高手,屈指数来,不过四个。”
“炼神高手?”陆渐沉吟道,“万归藏必算一个,谷神通、鱼和尚各占其一,剩下一个是谁,却叫人猜想不到。”赢万城望着他,神气古怪,蓦地伸杖指着陆渐鼻尖,哈哈笑道:“你这娃儿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剩下一个,不就是你么?”
陆渐心头咯噔一下,失惊道:“我是炼神高手?岂不奇怪。”赢万城努眼道:“你都奇怪,别的人更不明白了。‘龟镜’本是窥人神志的神通,你是炼神高手,神意变化无方,一遇老夫神通,立时反激。老夫不但看不穿你的心意,弄不好,反而要吃大亏。这等蚀本买卖,老夫是万万不做的。”
陆渐道:“奇怪,我怎么会成为炼神的高手?”赢万城道:“你以前可是劫奴?”陆渐道:“正是。”赢万城皱眉沉吟一阵,点头道:“或许与此有些干系。”
陆渐怪道:“炼神与劫奴也有干系?”赢万城道:“不错,只因除了你们四人,但凡劫奴,均算炼神,只不过行的都是邪门歪道,虽有奇能秘术,却终身受制‘有无四律’,难以解脱。”他见陆渐疑惑,便细说道,“方才我说的四重境界,炼精化气,炼气还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先炼精,后炼气,再炼神,最后炼虚……”陆渐奇道:“难道还有炼虚的高手。”赢万城被他打断谈兴,瞪他一眼,哼声道:“自然有的,不过已经死了。”陆渐道:“是谁?”
赢万城叹一口气,注目远方,脸上犹有余悸,缓缓道:“西城之主,万归藏!”
陆渐啊了一声,说道:“难怪,炼虚却是什么样子?”赢万城摇头道:“我也不太明白,老夫运气好,跑得快,没遇上这个煞星。”陆渐恍然大悟:“无怪你活到现在,原来是临阵而逃的怕死鬼。”赢万城怒道:“怕死又怎地?那些不怕死的大英雄,大豪杰,遇上万归藏,哪个能够活命。谷神通三次遇上万归藏,也都是且战且逃,他算不算怕死鬼?”
陆渐见他老脸如此之厚,心中鄙夷,说道:“换了是我,战死也罢,决不会抛弃同门,独自逃命。”赢万城瞥他一眼,冷笑道:“匹夫之勇,蠢材一个。”说着一挥手,又道,“老夫虽没与万归藏交过手,谷神通却与他正面交锋过,后来他曾与我谈到,此人神通已不似寻常炼神之术,只怕已到了炼虚境界。”
陆渐叹道:“他修为虽高,却凶残好杀,也不足让后人敬佩。”赢万城冷冷道:“纵然不足敬佩,却能叫人恐惧。闲话休提,咱们再说劫奴,所谓《黑天书》,本就是一种炼神法门,只是急功近利,不似普通高手,先炼精,后炼气,再炼神,日积月累,自然炼成,而是跳过精、气二关,直接炼神,恁地一来,自身精气不足,势必要借他人精气,炼气还神。这一法门就好比沙上筑塔,楼阁悬空,根基全无,时刻都有倒塌之患,‘黑天’劫数也就由此而生,至于借气成瘾,不过是这激进功法的弊端之一罢了。”
陆渐听到这里,才算明白“黑天劫”的原理,心中不胜感慨:“无怪爷爷常说‘日借斗金不富,月入百文自肥’,他虽好借赌债,却是每借必还,纵然穷苦些,倒也无人上门索债殴打。其实学武何尝不是如此,自身精气不够,一心借力,到头来不免要吃大亏。”一念及此,想到那六尊祖师本相,微觉不妥,正要细想,忽听赢万城道:“依照这个道理,大可推断,当年镜天、风后创此奇书之时,必是风后为奴,镜天为主。”
陆渐怪道:“为什么?”赢万城道:“据本岛典籍所载,当日‘镜天’已至炼神境界,无须再练《黑天书》,风后则不然,故而谁练《黑天书》,不问可知。”
陆渐叹道:“我借《黑天书》炼神,为何能够逃过‘有无四律’?”赢万城拈须道:“这就不是老夫所知了,就是岛王事后说起,也觉不可思议。不知道你这几日,可有什么奇遇?”
陆渐凝神苦思,除了宁凝相救一节,全无奇遇可言,倘若真有奇遇,也是“黑天劫”发作,昏迷之时。当下只是摇头。赢万城大失所望,他费了不少唇舌,就是要套出陆渐武功来历,再行设计暗算,将他擒住,届时慢慢拷打,不愁他不吐出指环下落,却不料陆渐对此也是混沌懵懂,不明所以,赢万城机关算尽,也是枉然。
赢万城失望之余,心道:“如此看来,上策不能用了,且用中策试试,这小子不比谷缜,老实憨厚,容易哄骗。”当即眼珠一转,笑道:“谷缜那小子太也固执,我本想将他逼到绝境,回头求我,乖乖交上指环,不料这小子不识时务,自取灭亡。唉,虽然如此,我到底看着他长大,见他送命,心里也有一些难过。”说到这里,眨巴眼睛,竟然挤出两点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