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处逢生,陆渐惊喜欲狂,借这微薄之力,化身“扶摇相”,双臂分开,翩然贴近崖壁,旋即变“龙王相”,伸脚撑中绝壁,蹿向对面山崖,以“神鱼相”一个翻腾,用“雄猪相”撞中对面崖壁,拧身右蹿。这一串变相,本是陆渐攀登“天生塔”时悟出,只不过当时向上攀登,如今却是向下降落,略加变化,便轻易化解下坠之势。陆渐虽也有心纵返栈道,但连番苦斗,精力俱疲,下坠之势虽缓,逆势而上却是不可能了。
谷底极深,足足降落一柱香的工夫,陆渐眼前越来越暗,忽觉双脚一凉,没入水中,那水奇寒刺骨,陆渐顿时打个寒战,施展“神鱼相”游到岸边,找一块巨石坐下。
青衣人沉寂已久,不知死活,陆渐叫了两声“前辈”也无人答,摸他肌肤,所幸还有余温,脉搏亦有轻微搏动。陆渐松一口气,拔去他肩头匕首,封住血脉,再运“大金刚神力”,度入青衣人后心,神功入体,陆渐只觉青衣人体内藏有好几股极雄浑的真气,刚柔不一,纵横纠结,神力一至,立生凶猛反击,陆渐吃惊不已,若非他神功绵长,几乎压制不住。
陆渐凝神与那怪异真气斗了时许,那真气稍稍屈服,收缩回去,随即便听青衣人唔了一声,苏醒过来。陆渐喜道:“前辈你没事么?”青衣人虚弱道:“这是什么地方?”
陆渐将寡不敌众、坠下栈道的事情说了,青衣人叹道:“这本是一条地底阴河,日久月深,竟将这地方掏空了。”陆渐道:“待我养好精神,便带前辈上去。”
青衣人举目上看,崖壁高绝,青空渺如游丝,似有若无,不觉叹道:“不必急着出去,我对头既多且强,倘若知道我神通大减,尚在人间,势必蜂拥而至。还不如将计就计,让上面两人以为我们已经摔死,心满意足。然后待过了这几天,再行潜出,便可神鬼不觉了。”
陆渐大觉有理,却又疑惑解难,忍不住道:“前辈,那二人如此追杀于你,到底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青衣人道:“也没什么深仇,志趣不合罢了。”陆渐讶道:“志趣不合也要杀人?看他们的样子,我还以为有杀父杀母的血仇呢。”
青衣人冷笑一声,说道:“孩子你不懂,自古以来,因为志趣不合杀人的多了。说远些,秦始皇焚书坑儒,汉武帝罢黜百家,唐武宗崇道灭佛,哪一次不曾杀人?说近些,本朝开国之时,思禽先生与洪武帝志趣不投,结果洪武帝屠灭九科门生,将思禽先生赶到西域不毛之地,郁郁而终。至于从古至今,因为和当权者志趣不合,惨遭贬谪甚至掉了脑袋的文官武将更是数不胜数,苏东坡一代文豪,因为写诗讽刺新政,被投入大牢,严刑拷打;岳武穆盖世武功,只因一意北伐,拂逆了宋高宗求和的心意,竟也冤死在临安狱中。”
这些典故陆渐有的听说过,有的却是一无所知,呆了呆,说道:“即便志趣不合真会杀人。但前辈隐居深山,又对他们有什么妨碍?”青衣人冷哼一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活着一日,他们心里就会害怕。”说罢激动起来,在黑暗中拼命咳嗽,几欲窒息,直待陆渐在他后心度入一股真气,才缓了过来,叹道,“惭愧,惭愧。”
陆渐道:“前辈病得不轻?”青衣人道:“当年练功不慎,留下痼疾,缠绵多年,倒也习惯了。”陆渐怪道:“干么不去医治?”青衣人冷冷道:“我这病古怪得很,岂是世俗庸医治得好的?”陆渐心生怜悯,叹道:“那么有医治的法子么?”青衣人沉默半响,忽而笑道:“你这孩子,恁地好奇?”
陆渐不由面皮一红。却听青衣人长长叹口气,说道:“我练的武功暗合天道,与众不同,你知道什么是天道么?”陆渐想了想,说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青衣人咦了一声,甚是惊讶:“这话谁告诉你的?”陆渐道:“谷缜说的,他还说‘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人道不如天道。他还说,商道也是天道,可商人却是俗人。”
“这孩子几年不见,精进多了!”青衣人缓缓击掌,若有憾意,“我当年何尝不是从商道中领悟天道,从而练成武功,只可惜道心得来容易,守住却很艰难。武功本就是恃强凌弱,神武不杀,谈何容易。我武功越强,野心越大,渐渐不能克制欲望,道心失守,坠入人欲之中……”
说到这里,他沉默良久,方才续道:“我道心一失,神通便生不谐,以至于难以驾驭体内的奇门真气,抑且神通越强,不谐越多,体内真气不但难以运用,更有反噬之势,稍有不慎,性命不保。”
陆渐担心道:“那可糟糕至极,那么前辈如何抵御?”
青衣人道:“这武功合于天道,人力再强,又能与天道抗衡么?是以遇上此事,唯有顺天而行,强行抵御,只会更糟,就好比治水,鲧用封堵,洪水越大,大禹疏导,十年成功。我当年自负才智,也曾想出种种抵御法子,不料抵御之力越强,真气反噬之势也就随之越强,捷如影响,屡试不爽。到这时,我才算明白,人力渺小,天道至大,什么‘人定胜天’,统统都是狗屁。”
陆渐叹道:“那么怎么才算顺天而行呢?”青衣人失笑道:“你方才不是说过么?”陆渐心念一动,脱口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不错!”青衣人叹道,“老天爷与人不同,人类尊崇强者,上天却憎恨强者,因此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雷必击之,水满则溢,月盈必亏。故而我思索良久,但觉如要化解体内不谐,唯有顺应天道,由强变弱,由有余变为不足。”
陆渐讶道:“如何由强变弱,由有余变为不足?”青衣人道:“有两个法子,第一便是自废武功……”陆渐惊道:“那怎么成?”
“是啊。”青衣人叹道,“我这身武功练来不易,经历了无数辛苦。自废武功虽能治本,但要当真施行,却又十分舍不得。于是退而求其次,用了第二个法子。那便是:自封经脉,不再动武!”
陆渐恍然大悟,点头道:“无怪先生隐居在此,竟然是为这个缘故。”青衣人道:“只可惜这法子治标不治本,反噬之事仍有发作。故而今日对头一来,危急关头,我忍不住破封动武,结果闹得真气大乱,如非你出手襄助,我如今已然做了泉下之鬼。”
陆渐暗呼惭愧,说道:“今日的事由我而起,自当由我抵挡那两个恶人。但除了这两个法子,就没有别的法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