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萍儿这是才觉陆渐来了,展颜笑道:“叔叔,你也来啦。”伸出团扇,拍打陆渐脸颊。陆渐并不躲闪,微笑而已。谷萍儿向谷缜笑道:“这个叔叔看起来傻乎乎的,很好相与,怎么逗他,也不生气。”
谷缜不禁莞尔,心道:“陆渐身为金刚传人,天部之主,气度上却没半点儿威势,即便妇孺,也能欺负他一下呢。”想着拉起谷萍儿,出了府邸,叫一辆马车,快马如风,不久便到“得一山庄”。
弃马下车,燕未归正在庄前张罗,见了三人,目瞪口呆。陆渐道:“夫人呢?”燕未归道:“在灵堂里。”陆渐想想,说道:“谷缜,你先去庄后,我请她来见你。”
谷缜淡然道:“沈瘸子已经死了,活的时候,我便不怕她,还怕死的么?诸葛亮尚且凭吊周瑜。我没有孔明的气度,倒也见贤思齐。”说罢径直入庄,来到灵堂。
商清影本是坐着,乍见谷缜,面露震惊之色,站起身来,谷缜也停在阶前。母子二人隔着一座灵堂,遥相对视。飒飒微风,掠地而过,卷起纸花败叶,聚而复散,一如飘零人生,无常身世。
谷缜忽地笑笑,撩起长袍,漫步而入。商清影随他步步走近,不禁发起抖来。谷缜走到近前,伸出手,将她纤手握住,但觉入手冰凉,满是汗水。
商清影蓦然间明白过来,胸中一恸,柔肠百转,多年的委屈,尽皆化作泪水,夺眶而出,忍不住张臂抱住谷缜,泣不成声。
十三年来,谷缜第一次拥抱母亲,心中百感交集,饶是他千伶百俐,此时竟也没了言语。过了好半晌,眼看商清影仍不止泪,方才笑道:“妈,你几十岁的人了怎的还像个孩子。”
商清影闻言羞赧,这才止了泪,放开爱子,叹道:“缜儿,你不怪我了?”
谷缜未答,陆渐已接口道:“他心里早就不怪了,只是嘴里总不服软。”谷缜回头瞪了他一眼,骂道:“就你多嘴。”骂罢又笑起来。
商清影虽然失去丈夫,却接连得回朝思暮想的爱子,一失一得,均是突然。喜出望外之余,深感世事无常,再见这对儿子人品俊秀,和睦友爱,又自觉悠悠上苍,待自己真是不薄,不由得双手合十,闭眼默祷,暗自感激神佛庇佑。
谷缜知道她的心意,便住口微笑,直待她默祷完了,才开口道:“妈,我这次来,是有一事相托。”拉过谷萍儿,说道:“这是萍儿,白姨的女儿,也是我的妹子。她幼时你也见过,前几日在天柱山遭逢变故,心智尽丧,本当由我照看,但近日我要办一件大事,不知是否有命回来,我将她托付给您,您代我好好照看。”
陆渐听得心头咯噔一下,谷缜此来,一则认母,一则竟是托付后事,料想他深知此次对手非同小可,生死难料,故而提前为谷萍儿准备归宿。一念及此,陆渐心情也是凝重起来。
商清影更是诧异,她本想好容易母子相认,自应长年厮守,尽享天伦。但听谷缜的意思,似乎又要去办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再看陆渐神情,只怕他也卷入此事。商清影多年来历经离别生死,道这时候,心中虽然苦涩无比,但也不愿拂逆儿子的心思。默然片刻,叹一口气,抱过谷萍儿,嘘寒问暖,但听谷萍儿言语幼稚,果如谷缜所言,心中好不惋惜。谷萍儿似乎与她十分投缘,在她怀里一扫顽皮,恬静温柔,眼里流露依恋之色,说道:“阿姨,你真像我妈。”
商清影道:“你妈妈…”忽见谷缜连连摇手,心知其中必有缘故,便笑了笑,住口不问。
坐谈时许,忽听庄前喧哗,陆渐眉头一皱,站起身来。只听薛耳大声道:“你来做什么?出去,出去……”话没说完,忽然失声惨叫。陆渐纵身掠出,定眼一瞧,心神大震,只见姚晴俏生生立在阶下,四周围满天部弟子。薛耳则被一根孽缘藤缠住双脚,拖倒在地,面无人色,看到陆渐,忙道:“部主救我。”
陆渐道:“阿晴,你放了他吧。”姚晴瞧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向薛耳道:“你还敢不敢对我无礼?”薛耳生怕那藤上长出刺来,忙道:“不敢了,不敢了。”姚晴这才散去神通,向陆渐道:“我有事找你,你跟我出去。”
陆渐稍一犹豫,转头望去,却见商清影和谷缜也闻声出来,谷缜笑道:“大美人,什么体己话儿不能当众说。倘若你想做我嫂子,大可吹吹打打,迎你进门,这么偷偷摸摸,男女私会,不合礼数。”
姚晴脸涨得通红,啐道:“你这只臭狐狸也配谈什么礼数?倘若见了你的妙妙姑娘,怕是比疯狗还疯呢。”
谷缜脸色微变,说道:“你见过妙妙?”姚晴冷笑道:“见到又怎地?你惹恼了我,我便告诉那傻丫头,说你寻花问柳,下贱无耻。让她一辈子也不见你。”
谷缜无言以对,强笑道:“最毒妇人心,果然不假。”姚晴微微冷笑,又向陆渐道:“你随不随我去?”
陆渐道:“好。”姚晴纤腰一拧,纵身而出,陆渐展步,不即不离,尾随其后。
两人行了十余里,姚晴四顾无人,缓下身形,转眼注视陆渐,神色喜怒难辨。陆渐一见着她,便觉六神无主,说道:“阿晴,你,你还好么?”
“好什么?”姚晴冷笑道,“都被你气死了。”陆渐想到闹婚之事,面皮发烫,说道:“虽说让你生气,我却并不后悔。”
姚晴沉默半晌,忽道:“我也想不到,沈丹虚竟是你亲爹。他那样的聪明人,竟生了一个傻儿子。真是虎父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