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作者:凤歌



    似慢实快,须臾近身。

    姚晴暗暗叫苦,她熟读《太岁经》,知道这“天女花”的厉害,每一片花瓣都附有“地母”温黛的精气,乃是“周流土劲”的克星,除了温黛本人,遇上任何练有“周流土劲”的地部高手,“天女花”同气相求,就如铁针向磁,向其聚拢。这花瓣看似柔弱,实则附有地母神通,坚韧难断,有如皮革,加之数量众多,一旦近身,即可瞬间封住对手七窍四肢,令其失聪、失明、窒息、失语、失去动作之能。只因这奇花受的是对手本身“土劲”吸引,对手所练“土劲”越强,吸力越大,“天女花”的威力也就越大,故而越是高手,败得越快,除非能够使出“坤元”,地遁不出,方能躲过。然而若用地道,地母有更厉害的神通,令其进退两难。

    姚晴深知厉害,故而不敢地遁,改用水遁,只盼“天女花”被湖水托住,不能下沉。谁知弄巧成拙,那花瓣丝毫不受浮力阻碍,深入水中。

    姚晴不甘就擒,深潜高凫,力图摆脱花阵,然而她身在湖中,便如一块硕大磁石,玄功运转越快,磁力越强,源源发出磁力,将方圆数里的天女花纷纷吸来。到此地步,只有姚晴自废武功,散去真气,方能逃出花阵,但如此一来,和束手就擒,无甚两样。

    霎时间,姚晴只觉花瓣片片贴身,前者撕扯未开,后者飘然而至,层层叠叠,先封口鼻,再裹四肢,姚晴呼吸不能,动弹不得,耳边只听嗡嗡水响,但只响了几声,双耳忽地一堵,万籁皆无。姚晴眼前金星乱进,浑身无力,悠悠荡荡,向湖底沉去。

    这当儿,手腕足踝忽地一紧,四股大力分从四个方向拉她出水,“天女花”有如蛇蜕,纷纷萎落,浸在水中,转瞬泯灭。

    姚晴呛了两口大水,张眼望去,但见温黛坐在一块湖石上,风雅如故。缠住自身四肢的,却是四根粗若儿臂的“孽缘藤”,如龙如蛇,活摇活摆。只这一番纠缠,日已落尽,天光半黑,湖水暗沉沉的,悠悠凉意,浸山染林,四周湖畔,涌着一股淡淡水汽。

    “画像呢?”温黛的声音甚是清冷。姚晴咬了咬嘴唇,道:“烧了.”温黛皱眉道:“到这时候,还要说谎?”

    姚晴道:“我说谎作甚?画像的秘密我已洞悉,尽都记在心里,还要画像做什么?”温黛轻轻哼了一声,说道:“这倒是你的作风。”

    姚晴默运玄功,想要挣断四肢蔓藤,但觉那蔓藤中潜力绝强,远非自己所能匹敌,只好断了逃跑念头,笑道:“师父,你放了我,我告诉你画像中的秘密好么?”

    温黛瞪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丫头,诡计多端,又想骗我?哼,我才不上你当。你这么胆大妄为,好啊,先浸你三天再说。”

    姚晴吓了一跳,心想在这湖水里浸泡三天,即便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她知道温黛外宽内紧,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精明多谋,眼下斗智斗力,都不是她的对手,唯有动之以情,温黛素来慈悲,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想到这里,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温黛一时生气,说出狠话,听她一哭,又觉心软,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这丫头,就是心眼太多,逞强好胜,总爱记仇。如今你烧了祖师画像,论罪当死,我也不杀你,这样吧,你撑过三天,我便饶你。”

    姚晴落泪道:“我虽然得罪同门,偷盗画像,忘恩负义,有一百个不是,但心里对师父却始终感觉。师父为我解毒,救我性命,师姐们欺辱我时,也是师父为我主持公道。晴儿母亲为奸人所害,自幼孤苦,无人怜惜,内心深处,早将师父当作亲娘一样。”

    温黛道:“既然这样,怎么还背着我盗走画像。”姚晴道:“我只是不忿仙碧师姐,她总是瞧不起我,给我白眼,况且当年若不是她,我爹也不会烧死。我便想,既然如此,我就集齐八部画像,练成天下无敌的本事给她瞧瞧。”

    温黛叹了口气,说道:“思禽祖师曾道,八图合一,天下无敌。其后又说,万不可集合八图,切记,切记。足见八图合一之后,虽有奇功,也有流毒,有大利也有大弊。《黑天书》祸害百年,不就是现成的教训么?”

    姚晴一时无话可答,不由撅起小嘴,不以为然。温黛瞧出她的心思,说道:“你别不服气。你说你当我是你的亲娘,怎么一见面,二话不说,就使出‘恶鬼刺’?化生六变,恶鬼最毒,倘若我应付不周,岂不就要死在你手里?”

    姚晴面皮发烫,抗声道:“师父神通绝顶,自有法子破解,我也只想挡你一挡,是以出手之后,便跳水逃命。”

    温黛瞧她半晌,微微摇头:“你这丫头,说起话来,半真半假,叫人无法信你。”

    姚晴原本心中委屈,大放悲声,听到这里,蓦地将心一横,暗道:“连你也不信我,那就作罢,不就是在湖里浸上三天么?我拼死熬过去,无论如何,再不向你求饶。”想着止了泪水,紧咬朱唇,眼里透出倔强之意。

    温黛见她眼神,心头微沉,正想教训,忽听身后有人叹道:“黛娘,这孩子性情刚烈,宁折不弯,她肯流泪求你,足见对你依然有情。你怕是误会她了。”

    姚晴定眼望去,只见温黛身后林中走出一个玄衣乌髯的老者,鼻挺目透,面容清癯,步履逍遥,飘然而至。姚晴心头一动,暗道:“师公极少离开帝之下都,怎也来了?”

    温黛叹道:“太奴,你不知道,她方才出手,气机中充满怨毒之气,依她这般性子,便是修炼‘化生’,也难登绝顶。”

    太奴拈须道:“那是为何?”

    “这还不简单。”温黛轻哼一声,说道,“她骄傲自负,满心想着自己,不懂如何爱人,也不知如何领受他人的好意。”

    太奴笑笑,叹道:“这么说起来,你少年时候,却和她有些相似。”

    温黛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这老头儿,越老越不正经。”太奴笑笑,说道:“先别骂我,你看她的眼神,恁地倔强,和你当年就似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温黛呆了呆,望着姚晴半晌,说道:“可是,可是…”太奴接口道:“可你有我仙太奴,她却没有所爱之人,是不是?”

    温黛白了她一眼,默默点头。仙太奴道:“她心中对你尚有依恋,倘若你当真浸她三日,任她还有多少善念,怕也消磨尽了。”

    温黛沉默半晌,叹道:“你这老头儿,总是想着人的好处,看不到人的坏处。”仙太奴笑道:“人这东西是个怪脾气,老想着他的好处,说不定他真会变好,总想他的坏处,说不定他真会变坏。更何况天道唯微,善恶无常,有时又怎么分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