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月娇怒道:“哪有什么奸夫?”牟玄怒哼一声,心念一转,忽得瞪着狄希,眼里怒火蹦出,忽得反手给了桑月娇一个嘴巴,厉声道:“无怪你要帮着姓狄的,感情是这个缘故?”
桑月娇被打得蒙了,傻了一会儿,蓦得还醒过来。她出身本岛,从来自认为高过丈夫一头,哪儿受得了如此委屈,顿时扑将上去,又哭又骂,拳打脚踢,众目睽睽之下,牟玄也不便使出武功,唯有左格右挡。
众人见二人堂堂高手,闹将起来,却如市井夫妻一般,真是将堂堂苍龙岛的面子都丢尽了。这时间,忽听谷缜笑道:“桑姐姐、牟岛主情罢手,方才的话,都是小弟杜撰,而为何苦为此伤了和气?”
二人闻声,均是住手,呆呆瞪着谷缜。桑月娇髻乱钗横,满脸鼻涕眼泪,牟玄头巾歪戴,左颊已被抓破,鲜血长流,加之呆怔模样,瞧来十分滑稽。
“桑姐姐”谷缜笑道,“这被人诬陷的滋味可好受吗?“桑月娇这才回过神来,指着谷镇骂道:“你,你……”谷缜笑道:“姐姐不是说了么?你为人清白,岂会被人诬陷?再说了,就算小弟诬陷你两句,也不过是大风吹过,没让你少一根汗毛,情有可原,姐姐不会责怪我的。
桑月娇羞怒交集,偏又无话反驳,气得一跺脚,飞也似转身去了。牟玄仍是怔仲:“可,可你怎么知道她的衣裙首饰从哪儿来……”各缜笑道:“正如狄龙王所说,这世间许多绸缎宝货,经我两眼一瞧,便知出处。可惜狄龙王假话说得太多,这会说真话竟也没人信了。”
牟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蓦得转身叫道:“月娇,月娇……”向桑月娇去出飞也似赶去。苍龙岛是三十六离岛之首,势力颇大,二人这么一去,犹如折了狄希一条手臂。
狄希心中暗恼,眼珠一转,忽得扬声笑道:“谷缜,闲话少说。你适才夸下海口,说能抵挡万归藏,想必有惊人神通,狄某不才,想要讨教。”谷缜微微一笑:“你向我挑战?”狄希道:“你不敢?”话音未落,俩人四目相对,惊如雷电交击。
施妙妙深知谷缜性情,见他目光越来越亮,心头一跳,忙道:“慢着……”话未说完,谷缜已向她一挥手,将后面的话都当了回去,口中道:“狄龙王,你若败了呢?”
“任你处置。”狄希道,“我若胜了呢?”谷缜笑笑,一字字道:“谁若胜了,谁就是东岛之王。”
人群鸦雀无声,人人望着俩人,均露古怪神奇,施妙妙急到:“谷镇,你疯了吗?”
谷缜不答,一抹新月似的笑意浮上嘴角,浩浩海风中,衣袂飘飘,悠然若飞。
狄希盯着谷缜那张笑脸,心底升起一股无可名状的憎恶。十多年了,这张脸还是笑得那样讨厌,仿佛洞悉一切,嘲弄一切,仿佛看穿了他内心深处最肮脏的阴私。
还记得那一天,正当盛夏,他潜入了岛王的内室,摇篮就在床边,商清影不在,丫环趴在一边打盹儿。
篮中的婴儿却没有睡,双眼像刚刚采得的水晶,清亮见底,见了生人,咧了嘴只是笑,粉嘟嘟的拳头向上挥舞,小脚亦奋力得蹬着,仿佛有使不完的气力。
望着婴儿小嘴里粉嫩的舌头,狄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拔出他的舌头。两天前他就这么干过,死的是一只兔子,拔了舌头的兔子死得很惨,留下一丈多长的血迹,他默默看着,心中十分快意。
他恨这个婴儿,恨他的笑脸,恨他的一切。不错,他的命是谷神通救的。那时他父母双亡,仇人将他拴在一匹马的后面,拖了三里远,遍体鳞伤,他没有叫,连眼泪也没留下一滴。
他的仇人是谷神通杀的,它的伤也是谷神通治的,因为这个男人,他的武功一日千里,许多人都说,它将会成为东岛的五尊。这是很高的赞语,他却十分不屑。谷神通是他的恩人,也是他的偶像,更是唯一可以倾吐心事的人,他是如此仰慕他,所以日夜苦练,梦想有朝一日继承这个男子,即承他的武功,广大他的精神。
可一切都变了,谷神通有了儿子,疏远了他,即便谷神通对他关爱入故,但在他心里,这种爱也已经变了味,不再令人愉快,反而叫人痛苦,他要的是全部,而不是与人分享。这个婴儿很爱笑,谷神通也爱逗他发笑,咯咯咯的声音像一把把锥子,刺扎他的心。
他决意杀死这个婴儿,他的手一度伸到了婴儿的小脖子上,但室外却响起了脚步声。狄希吓得从内室逃出来,落地时,他见到了谷神通。谷神通一言不发,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十分奇怪,狄希至今记得。十多年后,美在睡梦中重见,他总会大叫惊醒,冷汗淋漓。
因为那一眼,他将杀机隐藏了十五年,对谷神通的爱也变成了恨。他曾以为,这种恨无人知晓,却没有瞒过白湘瑶那只狐狸的眼睛。那个盛夏的傍晚,在她身上,他变成了一个男人。可他不喜欢她,也不喜欢任何人,他只觉得这是一种报复,报复谷神通的无情。可他很快明白,谷神通并不在乎,而他也只是白湘瑶的面首之一。狄希怅然若失,从那之后,他虽然伤天害理,却又从来不留痕迹,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激怒他,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九变龙王,也能清高自许。
然而此时此地,谷镇的笑容却让他心神不定,许多东岛弟子生平第一次看到狄希俊脸扭曲,风眼里透出骇人杀机。
施妙妙心跳加剧,忍不住踏上一步,叶梵却伸手拦住,摇头道:“你不能去。”施妙妙怒道:“为什么?”叶梵淡然道:“谷缜说得对,我不是做岛王的料子。那么他呢?若是连狄希都胜不了,又怎么能够抵挡西城?”
施妙妙怔了怔,定眼望去,日光耀眼,给谷缜俊朗飞扬的脸庞勾勒出绚丽的金边。不知怎的,她的心儿忽就一颤,分明发觉,眼前的这个男子已经长大,再也不是海滩边陪伴自己的那个轻狂少年。刹那间,施妙妙的心里有些空荡荡的,谷缜里自己明明很近,却又感觉是那么远,感觉不胜欣慰,又有一丝辛酸,她渐渐明白,谷缜属于自己,却又不知属于自己,就连她也不知道,他终将飞得多高,飞向哪里。
施妙妙双眼潮湿起来,仿佛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不知不觉,手中的银鲤跌落地上,鳞片碎散,发出丁丁丁的响声。
狄希雪白的额头上却已渗出细密汗珠,心中异感越发强烈,直觉谷缜明明望着自己,目光却似穿透自身,投向云天大海。
“莫非他竟已不将我放在眼里?”这年头让狄希心神陡震,忽得想起十年前的那个晚夏。浓荫如盖,白气如缕,一炉红火煎这一壶好茶,谷神通就在对面,面孔在蒸汽中时隐时现,浑不似身出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