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作者:凤歌



    陆渐冷笑一声,大声道:“既然都是死人,为何要死老百姓,你自己不去死呢?”

    万归藏目涌怒色,一皱眉,冷笑道:“小娃儿,这话我许你说一次,下不为例。哼,那些老百姓哪能与老夫相比?”他忽地放开陆渐,后退两步,拾起一枚石子,嗖的一声,那石子为内力所激,飞起十丈来高,方才落下。

    “瞧见了么?”万归藏说道,“这天下的百姓不过是地上的泥巴石头,飞得再高,也比不得天高,终归是要落下来的。这个天就是我万归藏,不明白这个道理,你一辈子也休想胜我。”

    陆渐沉默一阵,忽地抓起一把泥土,远远丢入海里,波涛一卷,泥土顷刻无痕。陆渐扬声道:“你瞧见了么?这大海深广无比,什么泥巴石头都能容纳。这个海就是我陆渐,你今天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用海之道打败你的天之道。”

    万归藏瞳孔骤然收缩,目光如针,刺向陆渐,陆渐直面相迎,双目一瞬不瞬。

    对视良久,万归藏忽地哈哈大笑,将袖一拂,朗声道:“好小子,志气可嘉,冲你这一句话,我今日就不杀你,也好看看,什么叫做海之道!”他沉吟时许,忽地抬手,扣住陆渐肩膀,陆渐内伤未愈,无力抵挡,唯有任他抓着,发足飞奔。陆渐忍不住叫道:“那小孩儿……”

    万归藏冷笑道:“你放心,老夫何等人物,还不至于和这小娃儿为难,再过片刻,穴道自解。”陆渐舒一口气,道:“你要带我上哪儿去?”万归藏笑而不语。

    奔走半日,径入杭州城中,二人来到西湖边上,万归藏登上一座酒楼,飘然坐下。店伙计快步迎上,笑道:“客官用什么?”万归藏不答,从竹筒中抓起一把筷子,随手一挥,那竹筷哧哧哧没入对面雪白粉壁,仅余寸许,九根筷子齐整整摆出三个三角形,大小无二,边角一同,三者相互嵌合,形状匀称古怪。

    那伙计脸色大变,向万归藏深深一躬,疾步下楼,片刻只听噔噔噔脚步声响,一个掌柜上来,俯首便拜,大声道:“老主人驾到,有失远迎,该死该死。还请稍移玉趾,随小的入内商议。”

    万归藏也不瞧他一眼,淡淡地道:“哪来这么多臭规矩?我只问你,艾伊丝有消息吗?”掌柜道:“有的,这里人多……”万归藏移目望去,见众酒客纷纷张大双目,瞪视这边,当下笑笑,抓起两根筷子,一挥手,筷子疾去如电,没入一名酒客双眼,那人凄声惨叫,倒在地上,痛得死去活来。

    陆渐虽知道万归藏的手段,见此辣手,也觉吃惊。只听万归藏笑道:“要命的都滚吧。”众酒客魂不附体,一哄而下,酒楼上冷冷清清,只剩那伤者哀号不已,即有伙计上前,将其也抬下楼去。

    掌柜面无人色,咽口唾沫道:“艾伊丝传讯说,仇石被戚继光和谷缜联手击败,她被谷缜胁迫,不能阻拦粮船东下,罪该万死,只等老主人责罚。”

    陆渐闻讯狂喜,他只当谷缜必死,不料竟还活着。万归藏只将眉一皱,随即舒展开来,莞尔道:“有意思,谷小子果然还活着,嘿嘿,这事越发有趣了。”说着瞥了陆渐一眼,见他面色不变,双眼却是闪闪发亮,喜悦之气遮掩不住,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掌柜的,好酒好菜,只管上来。”

    他行凶之后,大剌剌还要喝酒吃饭,陆渐甚觉讶异。那掌柜却不敢怠慢,命伙计奉上酒菜。陆渐这十多日天天吃的是野果野菜,嘴里早已淡出鸟来,当下也不客气,大快朵颐。万归藏多年来吞津服气,对人间烟火之食兴致无多,菜品虽繁,每品只尝一箸,杯中之酒,亦只小酌一口,即便放下。

    这时忽听楼下喧哗,噔噔噔上来几名捕快,为首捕头喝道:“凶手是谁?”随行两名证人纷纷指定万归藏,说道:“就是他。”捕头脸一沉,厉声道:“锁起来。”一名捕快哗啦啦抖开铁锁,向万归藏颈项套来,陆渐心叫糟糕。果然,也不见万归藏有何动作,那铁锁如怪蟒摆尾,呼地转回,将按持锁捕快打得脑浆迸出,铁链脱手而出,更不稍停,如风疾转,那捕头首当其冲,被打得面目全非,倒地气绝,那铁锁去势仍急,直奔剩余人等,那一干人面如土色,欲要躲闪,但铁锁来势如电,哪里能够躲开。

    咻的一声,陆渐忽地伸出筷子,拈中铁锁中段,那铁链有如活物般扭曲数下,即被拈去,轻轻搁在桌上。

    万归藏冷笑一声,陆渐却若无其事,转过筷子,夹起一块醋溜排骨,放入口中,咀嚼有声,眼见那些捕快证人呆若木鸡,便徐徐道:“站着做什么,还不走么?”一众人如梦方醒,争先恐后奔下楼去。

    “小子。”万归藏淡然道,“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阻我杀人的。胆子不小。”

    陆渐淡然道:“吃饭时杀人,败人胃口。吃完了再杀不迟。”万归藏道:“人走光了,还杀什么?”陆渐道:“谁说人走光了,不是还有我吗?等我吃饱了,你杀我就是。”万归藏笑道:“何必等道吃饱?”陆渐道:“做饱死鬼比较痛快。”

    万归藏哈哈大笑,点头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小子,你就没有害怕的东西么?”陆渐道:“纵然有,你也不知。”

    万归藏笑笑,起身道:“走吧。”陆渐怪道:“去哪儿?”万归藏笑道:“南京得一山庄,我要拜祭一位朋友。”话音未落,陆渐手中竹筷啪一声跌在桌上。万归藏笑道:“堂堂金刚传人,怎么筷子也拿不稳?”陆渐略定心神,起身道:“饭吃完了,还要筷子做什么?”

    万归藏笑道:“很好,吃完了饭,就随我来。”迈开步子,走在前面,陆渐无法,硬着头皮尾随其后。

    出了杭州,两人一路北行,一有闲暇,陆渐闭目存神,运功疗伤,万归藏也不理他,时常抱膝长啸,吟赏风月,倘若不知他的底细,必然将他当作一介名士,绝料不到此公曾经杀人如麻,满手血腥。

    劫力奇妙,与大金刚神力互为功用,未到南京,陆渐内伤大半痊愈,心中打定主意,万归藏若对母亲不利,必要和他拼命。

    这日抵达得一山庄,万归藏站在庄外,望着那副对联,品鉴时许,摇头道:“沈舟虚眼里的天地忒小,无怪不能成就大功。”陆渐道:“你眼里的天地有多打?”万归藏笑笑,说道:“天地可大可小,常人看到的不过是头顶一方,脚下一块,沈舟虚眼里的天地大一些,但也不过是大明的天地,西起昆仑,东至东海,南至琼崖,北至长城。至于万某眼里,从来没有什么天地。”

    陆渐怔忡道:“那是什么?”万归藏道:“万某眼里,天不能覆,地不能盖,不生不灭,可有可无。”陆渐听得皱眉,大觉思索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