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作者:凤歌



    两人进了舱内,酒过三巡,虞照见谷缜闷闷不乐,也觉提不起兴致,一拍桌子,说道:“老弟,不是为兄说你。今日你这样子可叫人大不满意。对付娘儿们嘛,心肠一定要硬,你对她们越好,她们越是哭哭啼啼的,你凶一些,才能唬住她们,不敢跟你啰嗦。”

    “你对谁凶啊?”(呵呵~笑~)话音未落,便听仙碧的声音远远传来,“灌了两杯猫尿,又来大吹牛皮。”虞照闻声色变,顿时变成没嘴的葫芦,一声不吭,低头直喝闷酒。

    谷缜不觉莞尔,心道:“真是一物降一物,虞兄平素刚强,遇上仙碧姑娘,却如老鼠见了猫儿似的。”

    念头方转,仙碧已然进来,瞅着虞照,神色颇是恼怒,说道:“这当儿了,你还有喝酒的闲心?”

    虞照脖子一梗:“喝两杯酒又不会死人,就算喝酒死人,死的也是老子,和你有什么相干。”

    仙碧盯着他,眼眶里泪水乱滚,蓦地坐下来,斟一碗酒,一气喝完,又斟第二碗,望着酒中影子瞧了一会儿,眼泪忽地吧嗒吧嗒落入酒里。

    虞照只觉一阵心慌,皱眉道:“你又发哪门子疯?喝酒是好事,你这么一哭,搅得我也没心情了。”

    仙碧放下酒碗,眉眼通红,说道:“姓虞的,你认识我多久了?”

    虞照道:“二十九年吧,三十年也说不定。”

    仙碧咬了咬牙,说道:“是二十九年七个月零四天。”

    虞照哦了一声,道:“你记这么清干吗?”

    仙碧道:“三十年了,你胡子拉茬的,我,我也快要老了。”

    虞照一愣,打量她一眼,呸道:“尽说晦气话,你一条皱纹都没有,怎么就老了?”

    仙碧以手支颐,幽幽叹了口气。

    谷缜识趣,知道二人必有体己话儿要说,便笑了笑,喝罢碗中之酒,笑道:“我去看看风景”。说罢起身出门,将虞照丢在那儿,手硬腿硬,面皮发僵,坐在桌边,活似一尊门神。

    走到船尾,谷缜忽见宁凝独自坐在船舷上,便笑道:“宁姑娘,当心船摇晃,将你抛到水里去。”

    宁凝淡淡地道:“抛到水里淹死么?那也很好。”

    谷缜一愣,叹道:“宁姑娘,你何必这般自苦……”

    宁凝打断他道:“你别劝我啦,我不会寻死的。说到哭,人生在世,苦的时候总要多些,这么多年,我也惯了。”

    谷缜无言以对,只得立在她身后,眺望海景,武器越发浓了,落日正向西方沉沦下去,在他身后,桅杆高处,一个雪白的影子迎风凝伫,有如一只孤零零的白鹰。

    次日清晨,谷缜收到传书,得知万归藏弃船登陆,在定海逗留一个时辰,不知所踪。谷缜拿到传书,心中忧急,力催船只快行。

    到了下午时分,方又接到传书,得知万归藏一行人在南京露面。谷缜得知对头行踪,先是一喜,但想此人前往南京,莫非要对母亲不利?这一想更添烦恼,扯足风帆,只是赶路。

    是日傍晚海船抵岸,由东岛弟子前来迎接,谷缜询问之下,得知万归藏又失踪迹,心中顿时疑惑起来,猜不透这老头子时隐时现,到底弄的什么玄虚,便对众人道:“眼下形势未明,先去得一山庄逗留一时,探明形势,再行定夺。”众人无不忧心忡忡,勉强答应。

    抵达得一山庄,商清影见二子无恙,又听说谷萍儿疯病痊愈,返回东岛,心中真有不胜之喜。不料谷缜却道:“妈,此次我们呆不久,你就不要胡乱张罗了。”商清影察言观色,见众人神情忧虑,又见姚晴病恹恹的样子,心知必有大事发生,她知道询问谷缜,必无真话,便将陆渐叫到一旁,偷偷询问,陆渐不敢隐瞒,将前因后果说了,商清影听得面色苍白,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微微失神。陆渐方要劝慰,忽听燕未归来唤,说是谷缜在前厅等候。陆渐只得别过母亲,赶到前厅,却见客厅中多了一人,陆渐识得是那日展示“天孙锦”的桐城商人赵守真,当下拱手作礼。

    谷缜笑道:“大哥,赵兄是来送人参的。”

    陆渐转眼望去,桌子上一字排开,方着数十个狭长木盒。赵守真一一打开,盒中人参粗壮肥腴,散发淡淡清香,其中数根粗如儿臂,逼肖人形。赵守真笑道:“听说陆爷急要好参,我这几日四方张罗,找到一些,这些人参年龄最少的也有两百年,只可惜时间太短,八百年以上的参王实在难寻,只得三支,千年参只得半支,还是从宁王府里要来的。”

    陆渐又惊又喜,心中感激,深深一揖,说道:“赵先生大恩大德,陆渐永不敢忘。”

    赵守真忙不迭还礼,说道:“陆爷言重了。”

    谷缜笑道:“你两个就不要虚客套了,赵守真,我来问你,粮食行情如何?”

    赵守真笑道:“两船入浙六日后,粮价便降了,十日之后,渐趋平稳,而今谷价转贱,难民纷纷回乡,只哭了那些个囤积粮食的大奸商,如今南京城的大牢里还关了百多号人,都是借债屯粮的。最好笑是其中一个姓沈的奸商,不知他从哪里得知了粮价下跌是因为谷爷,在大牢里足足骂了你一夜,说是做鬼也不饶你呢。”说着哈哈大笑。

    “姓沈?”谷缜与陆渐对视一眼,问道,“可是姓沈名秀?”

    赵守真一拍大腿,说道:“对,就叫沈秀。这人在奸商中年纪最轻,手段却最狠,将手中的房产田地全都抵押出去,借了四十多万两银子,买了粮食囤在城内,不料我方粮食到后,谷价一日间跌了数倍。也活该那小子倒霉,跌价的那几日,他都不在城里,也不知去了哪儿。等他回来,四十万两银子的谷子四万两也不值了。他见势不对,卷了细软想跑,却被债主堵在城门,一顿好打,又见他着实拿不出银子,便送到官府,买通了知府,足足打了两白水火棍,关在牢里。那沈秀倒也硬挺,到了牢里还咒骂谷爷,骂了足足一夜,天亮时才住口,同牢的奸商醒来一瞧,发觉这厮两眼瞪着,人已死了多时了。”

    他当作趣事,正说得开心,忽听哐啷一声,三人掉头望去,只见商清影扶着门柱,脸色惨白,地上茶壶杯盘尽皆摔得粉碎,沸水溅在脚背,她也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