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作者:凤歌



    谷缜蹙眉拖腮,似若不闻,心中急想对策,行踪之迷,委实不是人力所能洞悉,谷缜智谋再高,与上此事也是无用。众人眼巴巴的望着他,甲板上寂静无声,海风掠过,吹得顶护桅素啦啦作响,也将众人的心吹得冰凉。

    “我听见啦!”薛耳紧闭双眼,忽然叫道:“谷爷,我,我听见啦。”他出语唐突,数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脸上,只见他神色专注,一双出奇大的耳阵阵动。谷缜见他神气,若有所悟,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喊道:“你听到了什么?”

    “鲸……鱼”薛耳唯恐失去耳中细微生息,不敢分神,结结巴巴地道,“小奴……听得……到……鲸……的……声音……它在……水……里……叫呢……”

    众人惊喜交迸,霍金斯忍不住到:“胡扯,这怎么可能。”谷缜却是喜上眉梢,招手到:“大耳朵,到我身边来。”薛耳抿嘴闭眼,摸索着一步步挪到谷缜身边,口中说道:“谷爷,小奴……不敢……张眼……分不清……东南西北,我手……指向哪儿,你就……上哪去……”说着举起手来,指定一个方向。

    “我省得。”谷缜笑道,“好薛耳,生受你了,赶上鲸群,记你头等大功。”薛耳却如不闻,要知道他此时将浑身精神气力尽皆富于双耳,除了鲸鱼鸣声,身无外物,即便头顶千雷其发,他也闻如未闻。

    谷缜随薛耳所指,对照罗盘,由乱礁间的狭窄水道使出内湖,转回大海,只见夜色浓烈混浊,沉沉压着海面,海天浑然一色,漆黑静谧,偶尔大海中星光一荡,才令人察觉海水汹涌。

    “女王号”扯足风帆,在茫茫大海中孤独而行。不多久,拂晓乍破,晨光如洗,从身后悠悠照来,对值夜的水手而言,这景色再也奇特不过,身后是微露的晨曦,给一片海水染上明丽无方的暖色,前方却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冰冷幽深。“就像是从天堂驶入地狱。”霍金斯犹自愤愤,“追踪鲸鱼,我看是追赶撒旦!”

    辰时左右,桅杆上的税收忽地大声呼叫起来:“看,喷水啦,他们喷水啦。”众人闻声,感到船头,果见海平面上白浪汹涌,百十头大鲸在水中翻滚喷水,纵情嬉戏。

    谷缜惊喜交集,说道:“大耳朵,真有你的,赶上鲸群啦。”薛耳闭眼木然,蓦地微微一晃,屈膝软倒,青娥就在近旁,急忙伸手将他扶住,但见她脸色惨白,竟以昏了过去,顿时大为惶急,尖声呼喊陆渐,陆渐闻声赶来,一手度入真气,一手把握薛耳脉搏,说道“不是黑天劫,他心力耗费太甚,昏过去了。”

    真气如题,薛耳悠悠醒转,入眼便是陆渐关切目光,忙到:“部主,不碍事,小奴支撑得住。”陆渐道:“你且歇一阵。”薛耳道:“若歇息了,就赶不上鲸鱼啦。”陆渐略一沉默,叹道:“辥兄,为我的事,有劳你啦。既然如此,我为你护法。”说罢妥青娥照拂姚晴,自己将手按在薛耳后心,如入真气,真气化为劫力,薛耳精神为之一振。

    鲸群休憩之后,复又下潜,这一次潜得既深,游的又快,将女王号远远抛开,双方相距越远,薛耳聆听鲸声越来越发不易,过了一阵,薛耳张开双眼,眼圈发红,说道:"部主,不知怎地,我,我听不到啦……"一想到自己误了主任大事,心中发急,竟然流下泪来.

    陆渐心中黯然,叹道:"罢了,这莫不是天意?鲸在水中,船在水上,如鱼得水,船怎么快得过鱼?"谷缜摇了摇头,苦笑道:"可这船已快到极点,再也快不得了."薛耳闻言,伸袖将泪一抹,说道:"要是离水近些就好了,这些鲸鱼会发无声之声,无声之声入水听来,方才真切."

    "无声之声?"谷缜奇道,"什么东西?"薛耳道:"这种音声常人听不见,却是真真有的.蝙蝠也能发出无声之声,但在陆上,一下便能听见,这些境遇在水里发声,隔空传来,较之水中弱了好多,故而我离水越近,越能听见."便向霍金斯讨了一个喝光的空酒桶,在桶口木板处钻了两个孔,再将缆绳穿孔而过,绕着桶身缠绕数匝,打个死结,桶底放了若干重物,再交薛耳钻入,从船尾放入海中.

    木桶入水,沉没近半,薛耳将耳朵贴近桶壁,凝神一听,无声之声有如潮水一般涌向耳鼓,薛耳大喜,叫道:"成啦,成啦."陆渐放心不下,顺着缆绳滑入桶中,为薛耳护法,谷缜则将缆绳一头系在船后,这么一来,大船向前,也拖着酒桶破浪尾随.

    原本五大条线索,数这"鲸踪"最难,大海茫茫,追逐一群鲸鱼,真如捞针一般.梁思禽设下如此难题,对于当时之人,已成不破之局,但他万料想不到,后世劫奴之中,竟会出现一个"听几".

    所谓无声之声,即是后世称之为"超声"者,听之无声,却较之寻常音声传递更远.这群大鲸后世呼之为抹香鲸,鲸脑之中蕴藉奇香"龙涎",此类鲸目力本弱,又长年潜伏深海,四周漆黑无光,是故多发超声,一来与同类联络,二来捕食猎物,三则确定航向,以便长途迁徙,不离其宗.

    薛耳劫力在耳,能辩世间万音,纵是超声,却逃不出此人一双大耳.鲸群所发超声,无远不届,薛耳水中听来,鲸群去向历历分明,当下据以指明方向,陆渐再以内力出声,转告谷缜.

    如此行了一日,金乌又落,薛耳谷缜均是疲惫不堪,陆渐心系姚晴,也不耐久处桶中,便与青娥换过,谷缜多日来几乎不曾睡过,意疲神弛,支撑不住,便叫来德雷克,令其掌舵,自己则坐到一边运功调息.

    陆渐回了舱内,姚晴仍处昏迷,深受探她口鼻,呼吸虽然轻细,却还平稳,脉搏虽然细弱,尚不紊乱,只是头发乱蓬蓬的,显得双颊格外清瘦.陆渐伸出五指,轻轻掠起姚晴额前乱发,指尖拂过肌肤,忽然间,一阵莫名悲戚循着五指传入心田.陆渐心一酸,眼眶又热又涩,心知再瞧下去,势必哭出来.当下起身走出舱门,长长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难过,找到仙碧,托她照看姚晴,才又回到甲板。

    繁星漫天,四周静的出奇,陆渐沿着船舷漫步,凝听风涛,眼望星辰,多日以来,要么与姚睛相伴,心怀伤感,要么担忧前途,焦虑不安,对于四周景物变幻,多半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行程万里,竟是难得有此闲暇。

    走到船尾,德雷克守在舵前,纵是寻常值夜,亦是神采奕奕,身形挺直,双眼一瞬不瞬,盯着远方。陆渐瞧得暗暗点头:“这少年真有些与众不同,不论做甚,都是恁地专注,倘若机缘来到,将来必能成就一番大事。”欲要出声招呼,却又言语不通,便向德雷克招了招手,微露笑意。

    德雷克也点点头,仍是木无表情,陆渐又打手势,询问谷缜何在,德雷克指了指一堆缆绳,陆渐定眼望去,只见谷缜合衣卧在绳索后面,似坐非坐,似躺非躺,既似打坐,又似入睡。原来谷缜唯恐情形有变,不敢远离,不顾劳苦,露天而眠。